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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天阴霾下来,星月无光。他举首望了望夜空,喃喃说道:“要下雪了么?”
上午离开颍阴时,阳光灿烂。半天过去,夜晚归家,已然变天。这预示着什么?风雪将来么?
可能是因天冷的缘故,路上经过的亭部里只有寥寥两三个亭有亭卒出来拦他,检查夜行文牒。这不但没让他轻松,更增他的担忧了。
虎狼暗伺,蓄势待发,地方上却警备松弛,这如何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黄巾狂潮?
在他的沉思、盘算中,数十里地转瞬即过。在颍阴城下叫开城门。他是城中名人,守卒认得他,没费什么口舌就入了城中。他按住不安,和守卒说笑了几句,为避免惊扰县民,没有骑马,牵着坐骑,徒步归家。进入里中之时,他做出了决定。
“从我出仕亭长到现在,三四年了,辛辛苦苦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太守不听我的谏言,没关系。波才、波连不知去向,没关系。地方上警备松弛,没关系。只凭我手下那数百效死听命的轻侠、里民,只凭乐进、小夏、江鹄在铁官里坐镇,也许保全一郡、保全一县难,但保我一人性命、保全宗族不失难道我也做不到么?如果做不到,只能说明我是个庸人。乱世是属于英雄的舞台,焉有庸人活命之地?死了也就死了!”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的想法和刚出仕时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的是:重点依然在保命上。不同的是:这个“保命”不再单纯是为了“保命”,不再是“蝇营狗苟”,而隐隐有了点争当一个“天下英雄”的念头。
刚进里中,就见有七八个高冠儒服的长者从荀绲家出来,却是长辈们的商议刚刚结束。
他紧走几步,候在巷边,给路过的长辈们恭谨行礼。他近年来声名鹊起,几与荀彧、荀攸齐名,荀家的长辈们对他都有好感,亦皆微笑点头。他不能失礼地扯住长辈问话,待送走他们,瞧见荀彧、荀攸、荀成在门口说话,忙赶上去,问道:“商议结果如何?”
“诸房长辈都认为:太平道信众遍布天下,张角党羽布列州郡,太平道早些年又确有过谋反叛乱的行为。此事不可轻视。不管地方会不会因此生乱,吾族都该早做准备。”
荀氏多名士才俊,对待此事的态度与文太守截然不同。荀贞长出了口气,总算听到了个好消息。他问道:“族中打算怎么准备?”
“首先,上书太守,请府君捕拿本郡太平道渠帅。其次,联络县里大族,如刘氏,明日求见县君,请他整点武备,严守城池,以防变乱。再次,把族中各家的丁壮、宾客、奴仆都组织起来,假如真的生变,也不致束手无措。”
“府君那里怕是说不通。”
荀彧问道:“对了,你才从郡里回来?”
“是。”
“府君怎么说的?”
“没有答应捕拿波才、波连、范绳。”荀贞叹了口气,旋即又说道,“我人微言轻,府君故不肯听。也许,府君会听长辈们的劝说吧。”
荀家的长辈里多有盛名,又多在党锢前出仕地方、朝廷。像荀绲,就在党锢前任过两千石的大吏。他们的话,文太守也许会听得进去。但,也只是“也许”而已。钟繇说得很明白,文太守不肯捕拿波才、波连是因为不愿得罪张让家。说到底,一个故两千石,名望再高,也比不上一个权倾朝野的中常侍张让。
这些话,荀贞没说,可荀彧很了解文太守的脾性,听他无功而返,对长辈们的劝言亦即不报太大的希望了,也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
荀攸说道:“不能说服太守,能说服县君也行。”
直接关系荀氏宗族安危的,还是颍阴县。荀贞以为然,说道:“县君那里应该是没问题的。”荀氏、刘氏乃本县冠族,刘氏且是宗室,由此两家出面上言,县君百分百会答应。
荀贞顿了顿,问道:“说要组织族中的丁壮、宾客、奴仆,不知能组织多少人?”
荀成答道:“吾族子弟习剑术、会骑射,能上阵杀敌者有一二十人。壮年宾客、徒附、奴仆约近百人。”
两汉的士子承袭前秦遗风,大多文武双全,所谓“出将入相”。相比别的一些士族,荀氏专以儒学传家,尚不算太重视“武事”的,但凑一凑,也能凑出一二十个能上阵杀敌的子弟。荀衢、荀贞、荀成、荀祈都是擅长骑射、击剑的。
宾客、徒附、奴仆近百人,不多,但荀家上下奉行荀淑不治家产、精于德行的作风,有钱的人家不多,能拿出这么多人已是不易。料来,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荀衢贡献的。荀氏诸房里,最富足的就是荀衢家了。
荀贞说道:“不知兵器铠甲可够?我在西乡放的有一些兵铠,可以拿出来供族中使用。”
荀攸笑道:“不用你说,我已替你毛遂自荐了。不止你藏的那些兵器铠甲,包括你在西乡的那些门下宾客,我也都替你说了。家长叫你可选几十个精勇的,接来里中住。”
荀攸常和荀贞一起去西乡,对荀贞的家当、底细了解得一清二楚。要不是高阳里中住不下太多人,他直接就请荀绲同意叫荀贞把手下的轻侠全部接来里中了。
“好,好。”
荀贞也有想过,在黄巾将要起义的前夕,他是住在城里,还是搬去繁阳亭的庄子里住?两个选择各有好处。城里有城墙保护,繁阳亭的庄子里有几百人手。如今宗族既然决定组织丁壮、宾客,自己又能调数十人入住里中,选择哪个自然不言而喻了。当然是住城里。
……
次日一早。
荀贞亲去西乡,选了五十个悍勇的轻侠,私下叮嘱许仲、江禽、陈褒等留守诸人务必要提高警惕。江禽问他为何?他直言说太平道可能会造反。
许仲、江禽、陈褒都不是莽撞的人。这要换了程偃听闻此言,第一句话肯定是:“俺现在就去砍了陈牛、原盼!”陈牛、原盼是西乡太平道信徒的头目,最有威望的两个人。许仲三人不然,没有喊打喊杀,因对荀贞一贯的信任,也没有怀疑荀贞的话,震惊过后,三人说道:“吾等知道怎么做了。”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日夜紧盯本乡、本县太平道信众的动静。
挑好人,荀贞回县的路上,令小任:“事涉重大,不能不通知文谦。你去铁官,将此事悄悄地告诉文谦、小夏。江鹄性莽撞,就不要告诉他了。叫文谦和小夏提点精神,盯牢范绳及铁官徒、奴。如果有变,可临机制宜,万事有我给他们兜着。切记,莫要事到临头,心慈手软。”
小任接令而去。
荀贞又令程偃:“你去许县。告诉陈家,就说吾郡可能要生变,请他们且来颍阴,与我家同住。”
……
下完这两道命令,他思前想后,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回到家里,把轻侠们安置下来。他家宅院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大部分安排到了荀衢家住。
忙了一天,帮族中诸家选拣子弟、宾客、奴仆,编练成伍。又把带回来的兵器铠甲一一分下。
晚上,荀彧来找他,说道:“长辈们联名给郡府上书,府君不置可否,看来是不愿捕拿太平道渠帅了。县君接受了吾家与刘氏等族的进言,已开始遣吏排查吾县的太平道首领,并遣吏卒严守门墙。……,另外,刘氏等县中大族听从了吾族的劝告,也在编练子弟、宾客,以防生变了。”
类似荀氏、刘氏这样的大族,诗书传家,知古通今,族中多有见识过人、见微知著的才俊,去年上书天子,请诛张角等的刘陶就是刘家子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比的。所以,一闻张角谋反,就敏感地嗅到了风声不对,不用别人多说,自会马上着手预备。
他们这样的大族,族人多,宾客、奴仆更多,一着手预备,组织起来的人手就不在少数。像荀氏这样一个稍嫌清贫的宗族,尚能组织起过百人手,刘氏乃宗室之后,也没受党锢,家大业大,粗略估算,少说能组织起来二三百人。
当世的农人半农半兵,每年春秋,豪强大族都会操练宾客、徒附、奴仆。稍一组织,就能初步地形成战斗力。有了他们的闻风而动,这颍阴县又多了些保全的把握。
程偃当晚归来。
荀贞问他:“陈家怎么说?”
“小人没能见到老家长,小陈君叫小人转告荀君,说多谢荀君提醒,奈何‘家长年老,不愿离家’。”
荀贞心知,“陈寔年老,不愿离家”只是个借口。陈家不管怎么说,也是郡中名门,许县冠族,即便知道了黄巾将要生乱,也断然没有抛家弃舍,离开故土,来依附荀家的道理。他想道:“也只能等到黄巾起事后,再遣人接他们来住了。”陈家族人少,家里比荀氏更清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