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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直的宴请,不去不行,不去会坏了名声;去了,如果受辱,也不行,那更会坏了名声。他寻思想道:“张直的夜宴必非好宴,他请我去他家吃酒显然不怀好意,肯定是想辱我。可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辱我?是在席间给我难堪?骂我一顿?还是怎样?”
夜宴的地点在张直家,对荀贞来说是客场,本就是一个不利,又搞不清楚张直的具体打算和计划,更是不利。他也没什么良策,只决定多带些人去,到时候见机行事。正琢磨着,听到一人笑道:“贞之,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面色不快,是不是刚才受了鸟篆丞君的气?”
荀贞抬头,说话的是杜佑。杜佑身边站着张仲。
他想的入神,没有听到他两人近前,忙行礼,笑道:“鸟篆丞君?”
“你不知么?刚才过去那位经书虽不通,却有一技,擅长鸟篆,凭此技得了张常侍家的欢心,因才先为督邮,继为郡丞。在他当督邮的时候,郡里呼他为‘鸟篆督邮’;今为郡丞了,也随之改为‘鸟篆郡丞’了。”
荀贞失笑。
张仲说道:“君子慎言,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况且郡丞者,佐助府君也,费君怎么也是咱们的上吏,呼他‘鸟篆郡丞’太不礼敬。”
“所以我呼他为‘鸟篆丞君’啊。”
“杜椽部!”
杜佑虽和郭俊一样都好财货,有些贪墨,毕竟是士族,与宦官天然敌对,瞧不起费畅这个张让家的宾客走狗。他吐了吐舌头,冲荀贞扮了个鬼脸。
荀贞心道:“杜佑说话挺诙谐的。”让他想起了西乡的谢武,谢武说话也挺有趣。
张仲问道:“督邮缘何在此?”
“有事来寻文若。”
张仲朝堂上瞧了眼,颔首说道:“我与杜椽部有公务请府君批示,督邮可在此稍待,我帮你把主簿叫来。”
“多谢张公了。”张仲是个清廉威严的人,荀贞对他很尊重。
张仲、杜佑一揖辞去,去到堂上。
很快,荀彧出来了,问道:“阿兄何时归的郡?婚事谈得怎样?婚期可定了?噢!张公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甚事。我前天归的郡,婚期定下了,八月十三。昨天本想去找你,志才来找我了,非拉着我去玉郎家博戏,直到傍晚才放我回舍。耽误住了。你的信我奉给了家长,书和瓦当也转交给了仲豫和仲仁。今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买粮备灾这事儿,你给府君提了么?”
“提过了。”
“府君怎么说的?”
“允了,已传檄给了诸县、郡府列曹。等诸县上报过本县的存粮、旱灾情况,再等郡中仓曹盘点过郡里诸仓存粮,户曹根据诸县的灾情计,结合本郡民户数目,算清需粮多少才能渡过明年的饥困后,就由金曹拨钱,遣吏去外郡购买粮食。”
“如此甚好。”
“阿兄还有别的事儿么?”
“费丞找府君何事?”
荀彧持重谨慎,对荀贞亦不肯言堂上公事,不答反问,笑道:“难得听阿兄询问公家事,怎么了?”
“张直要宴请我,五天后约我去他家吃酒。”
荀彧微怔,马上就猜出了张直请荀贞吃酒的原因。他略作沉吟,说道:“弟与兄同去。”
——
1,读鞫,乞鞫,移谳。
我国古代的法制是很好的。如果在这方面做个研究,会发现不管是法律条文的人性化、全面化,还是司法程序的严谨化、文明程度,都是令人惊叹的。
就比如读鞫、乞鞫。读鞫过后,若囚犯觉得冤枉,“囚若称枉欲乞鞫者,许之也”,允许上诉。和现代一样,也有上诉期限,汉代的上诉期限是三个月,过期则不再受理。
犯人乞鞫,县里边复审后,要把结果上报郡中,郡中再进行复审,最后还要再移送到“旁近郡”会审。整个过程是很严肃,程序是很严格的。
如有疑难案件,县里、郡里都解决不了,可以上报朝廷,移送给朝廷里的廷尉处理。这叫做“移谳”。廷尉处理过的疑难案件,就可以当作是“比”。“比”即判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法比都目》就是一本判例书,以后遇到类似的案件即可按此处理。这些都和现代的司法很像。
至于“人治”,封建社会在所难免,但是相比同时期的西方,遥遥领先。
第三十三章 督邮一怒(下)
五天后的傍晚,荀贞赴宴。
那天荀彧说要和一块儿,他没有答应,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必两人同去。荀彧挺不放心,他当时笑道:“郡人为我作歌:‘今有荀家乳虎’。虎不食人已是万幸,难不成还能被人食了?文若不必担忧。张常侍,天子呼为‘阿母’。且等那夜,看这‘天子母侄’能否为伏虎之人。”
在荀彧面前他表现得很有自信,实际上,他还是有点忐忑的。
不是因为害怕张直,而是因为不知道张直的打算。如果知道张直的打算,水来土掩就是,现在不知道,也就拿不出相应的对策。正如那句话所说:未知的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张直早就和父母分家,搬出来独住了。他家的宅子很大,高墙大院,占了半个里,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之属,鲜艳夺目。
在他家门口,荀贞等被拦下了。拦人的是一个看门的豪奴,二三十岁,绿帻青衣,腆胸突肚,站在台阶上,颐指气使地指着荀贞身后的程偃、小夏、小任等人,倨傲说道:“贵人之门,不进贱客。门内的地不是奴役仆从可以踏上的。家主今夜宴请的是北部督邮,不是婢子小人。”
荀贞心道:“下马威么?”站在台阶之下,抬眼瞧这豪奴。落日挂在天边,把这豪奴和整个的张家都照得光灿灿的。要是换个胆小的人,也许会佯装大怒,好趁机逃开这个鸿门宴。荀贞不然,他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道而止。现在走,更会惹人讥笑,还不如干脆不来。
为了万全计,除了程偃三人外,程偃手下的那队人也跟着来了。程偃想道:“张直前几天在督邮舍外故意冲撞荀君,已是该死,今儿来赴他家的宴,又让恶奴在门口拦客!真是岂有此理。”作为荀贞门下的宾客,主辱臣死。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步跨上台阶,推搡这个豪奴,举拳欲殴,骂道:“为赴你家的宴,奉荀君令,我等舍刀带剑,足表敬意,而你这个竖奴还敢挡道?”
荀贞令小夏、小任把程偃拉住。他寻思想道:“既然不知道张直的打算,与其一开始就莽撞地硬碰硬,还不如先把姿态放低,以柔应之,暂避其锋芒。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等搞清了张直的安排,再伸展不迟。”
计议定了,他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就把他们都留在门外吧。”令程偃手下的那队轻侠,“你们在门外里巷等我。”叫程偃、小夏、小任,“你三人跟我进去。”撩衣登阶,程偃、小夏、小任让开路,紧随其后,往院门中走。
余下诸人退到院门对面的墙边,握着剑柄,依墙而立,目注他们进去。
守门的豪奴仍不愿意,阻在门口,说道:“家主令:不许奴从入院。”拿眼乜视程偃三人,意思是这三个人也是奴从,一样不许入内。
荀贞心道:“若只我一人进去,好汉难敌四手,倘若有个变故,岂不孤掌难鸣?”他可没傻到这份儿上,留下程偃那队人在外边可以,再留下程偃三人就不行了。他轻轻地咳嗽一声。
程偃立刻勃然大怒,把剑从腰上取下,拿在手里,威胁这个豪奴,骂道:“死虏,欲死么?”抢在荀贞身前,撞开这个豪奴,大步往院中走。
看门的不止一个人,另外几个抱着膀子看笑话的壮奴见到程偃动粗,连忙拥上来,想把他拦在外边。
程偃一边半步也不停,只管往里闯,一边将宝剑半拔出鞘,喝问围上来的人:“虏辈,敢尔?”
守门的张家诸奴不信他会拔剑,没当回事儿,继续蜂拥。程偃怒道:“虏辈欲试剑锋么?”诸奴脚步顿了一顿。
程偃复又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乃公发怒么?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抽剑在手。
只听得“嘡啷、嘡啷”一片剑刃出鞘之声,诸奴看去,见巷中依墙而立的那些人全将佩剑拔出了鞘。暮色中,剑光耀眼。守门诸奴只是奴仆,平时仗着张直的势,欺软怕硬还行,碰上了真要拼命的,谁也没胆子硬来。没想到程偃竟然真敢拔剑,面对锋利的宝剑,他们犹豫起来。
程偃三度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督邮发怒?督邮一怒,血流半郡!”这一喝的声音最大,仿佛旱雷平地起。耳闻雷鸣,目中利刃,受程偃这一喝问的提醒,诸奴蓦然忆起了荀贞在郡北做下的那些事:驱千石令如驱一鸡,杀六百石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