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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在西乡时见过不少此类的场面。他秉承知己知彼的原则,对太平道的教义、宗教活动方式有过深入地了解,听范绳说起“除日首过”,不觉想起了他以前对这个宗教仪式的分析,想道:“‘除日首过’。除者,除旧布新。太平道选这一天搞宗教活动,很有深意啊。”
他瞧了一眼范绳,又想道:“张角建太平道,尊奉太一,又在太一前加‘中黄’二字,此举也是大有用意。光武帝得赤符称帝,在五行中是火德,因此本朝又被称为炎汉。五行里,土居中,色尚黄。中黄者,土也。火生土。张角这是在暗示太平道终将会取代主运火德的汉室啊。……,这个范绳谈吐文雅,是个读书人,又在地方为官,不会看不出张角的用意,却依然尊信此道,并大力在铁官中发展信徒,十分可疑。”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范绳来本地铁官任职,没准儿还真是别有用意。狐疑不定。他说道:“往日我在西乡时,见过信众首过。”
“是了,西乡敬老里的原师是我道大德,椽部曾在西乡为吏,应该与他相识?”
“……,足下认识原师?”
“在阳翟见过原师一次。”
“阳翟?”
“对,我是在波师家里见到原师的。”
“波师?可是波才么?足下也认识他?”
“哈哈,波师是本郡我道信众的渠帅,我怎会不识?我与他常有来往的。怎么?椽部也认识他?”
“久闻大名,缘悭一面。”
“波师家在阳翟,椽部今则在郡朝为吏,只要有心,早晚会有机会相见结识的。我与原师不就是这样认识的么?……,原师神气冲和,德高过众。我虽与他只见过一面,但自别后,久不能忘,常自感叹,吾不及之,吾不及之啊!”
范绳以为荀贞与原盼很熟,六分真、四分假地在他面前大力吹捧抬举原盼。
荀贞微笑着附和了几句,暗中吃惊,想道:“波才是本郡太平道渠帅,他认识波才并不奇怪,可听他说话,却分明与波才来往密切!这就有点不对头了。”再去看铁官里的炼炉、铁官徒时,只觉得扎眼,再又看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的范绳,更觉扎眼,方才那点想要拉拢他的心思早不翼而飞。
他想道:“这范绳可疑之极!”兴冲冲来看铁官,不意刚进门没一会儿,就当头挨了一个闷棍。范绳的喋喋不休听入他的耳中,就好像是太平道在宣告:此地已被我们抢先看中。也不知是因为从希望到失望,落差太大;又或是因为天气太热,晒得了;又或是昨夜的杀气还未消散,又一夜未眠,情绪失控;又或者是三个方面的原因都有,以他一向来的城府深沉,此时此刻都忍不住想要爆粗口,怎么这太平道的信徒哪里都有?
他觑视范绳,心道:“搞不好我刚才真猜对了,此子来本地铁官任职,没准儿真的是另有企图!罢了,罢了,不管他有没有企图,铁官里有此人在,我再看下去也是没用。……,当务之急,先把沈容弄来当铁官长,压住此人。再想办法往铁官里塞几个自己人,查清到底有多少吏、工、卒、徒、奴信了太平道,再查清他们有没有形成组织,然后再寻良策,做出打算。”
寻思已定,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他耐心地等范绳把话说完,笑道:“我今来铁官,不为别事,只为来告诉足下,沈驯不法,被我手刃,那是他的事儿,与铁官无关,还请足下不要多心乱想。在新任的铁官长到任前,铁官就全拜托足下了。铁官里徒奴众多,万不可有事啊。”
“有在下在,铁官必安稳如常。”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得去营里和沈家的私冶看一看,时辰不早,告辞了。”
“大后天就是除日首过,椽部不看了?”
“我奉府君之令,巡行诸县,怕是不能在阳城多停,等有了闲暇再来看吧。”
范绳很遗憾,不过也知荀贞公务在身,确实不能在阳城多留,说道:“也好。前边不远就是铁官的官寺了,椽部且请稍坐,喝碗水,去去热气,再走不迟。”
荀贞半刻钟都不想再留,坚决告辞。范绳无法,只得送他出去。
小夏、高家兄弟犯疑,心道:“荀君来时精神抖擞,到了铁官外还特地登高俯观,明显对这铁官很有兴趣,却为何进来不久就匆匆告辞?连铁官的官寺都不进去一步?”出了铁官,回到官道上,高丙问出了这个问题。荀贞随口答道:“别人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有甚可留?”
“别人的东西?”诸人更是莫名其妙了。
小夏自作聪明:“荀君的意思是:这铁官不归咱管么?我瞧那范绳陪荀君说话时的样子,指点左右、顾盼远近,还真好像是把这铁官当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这种感觉荀贞也有。他骑在马上,回顾渐远的铁官。烈日下,升腾的黑烟如黑云也似,将大半个铁官阴影其下。再有一年多就是黄巾起事了,荀贞心道:“需得早思良策,至迟要在一年内把这铁官拿下。”
……
到了营里的铁官作坊,天已黑了。
荀贞在此处过夜,顺便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好消息是这里的吏员没有信奉太平道的,坏消息是范绳常来这里,在铁官徒、奴中发展了一些信徒。
次日一早,带上昨夜来此的苏正等人,又去到沈家的私冶。
私冶的管事与史巨先、沈容将他迎入。
私冶不比铁官。铁官是官办的,在里边劳作的人有服劳役的“更卒”,有刑徒。私冶是私营的,没资格用更卒,也用不了刑徒,只能用奴隶和平民。这个“平民”,说是平民,实际上大多是亡命的罪人。冶铁作坊里的劳动强度很大,普通的平民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来的。
除了奴隶和“平民”,沈家私冶里最多的就是工匠了,差不多四五百人,打造的铁器上至刀剑矛戟,下到剪刀铁钉,无所不有。
荀贞亲自去作坊里看了看,发现在每个成型铁器的上边,都铭刻有“川”或“阳城”字样。这是颍川郡铁官的铭文,按规定,只有铁官出产的铁器上才能铭刻,沈家作坊只是私冶,却胆敢盗用,追究起来,也是重罪。
看完三个作坊,下午回去阳城,在半路上碰见了太守府派来的人。
……
人不少,队伍很长,辎车三辆,轺车四五,持戟的骑卒十二三,步从的吏卒一二十。车骑过处,旗帜飘扬,烟尘滚滚。
荀贞昨天早上遣人送的奏记,今天下午就碰到了他们,可见阴修对奏记上所言诸事的重视。他命小夏、苏家兄弟、史巨先等带人慢行,只带了沈容,催马疾行,越过后边的吏卒、骑卒,赶到最后一辆辎车旁边,拱了拱手,问行在辎车外的吏员:“在下北部督邮荀贞,不知车中是哪位椽部?”
吏员尚未回答,辎车的帘幕被拉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眼前。
荀贞马上观看,见他头戴高冠,颔下长须,穿着黑衣。两人对视一眼,这人露出笑容,拍了拍车厢前部,令御者将车停下,打开车厢,从车中下来。荀贞忙也勒马停住,翻身下马。
两人相对一揖。荀贞说道:“不意在此处相遇杜君。”此人名叫杜佑,定陵人,今年二月,与荀彧同时被阴修征辟,现为郡中贼曹椽。
沈容也下了马,站在他身后,跟着行礼。
杜佑问道:“这位是?”
“阳城主簿沈容。……,前天晚上,沈驯私调铁官徒进城,在下深恐生乱,故请沈主簿连夜赶去沈家私冶,安抚弹压坊内工奴。也是多亏了沈主簿的弹压,坊内才安然无恙。”
沈容听他夸赞自己,大出意外,受宠若惊,忙逊谢不已。
杜佑说道:“我见卿风尘仆仆的,从东边来,还在纳闷卿为何没在阳城。原来是去沈家的私冶了。冶坊里情形还好?”
“在下昨天就从阳城出来了,先去了铁官,又去了沈家私冶,三处作坊都还安稳。”
“这就好。这沈驯也真是胆大,竟敢私调铁官徒进城,万幸卿弹压得力,方未酿成大乱。”
荀贞问道:“杜君这是要去阳城么?”
杜佑点头说道:“正是。卿驱逐浊吏、手刃强猾,威震阳城。奏记到时,府君大惊,当时就召我等进府,令我等速去阳城。”
“杜君说府君大惊?”
“莫说府君,我等也是大惊啊。惊足下胆勇,惊前夜凶险。”
荀贞和杜佑不熟,只在此番行县前与他见过一次,知道他是前世名士杜安、杜根的后人,杜袭的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