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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算,即财产税。家訾一万,交一百二十钱的税。“自占”就是自己向衙门申报、注册、登记家訾。依法,“自占”若有隐瞒、不实等情况,是要受到重罚的。
宣康是西乡父老宣博的族侄。乡里看在宣博的面子上,从来没有为难过他家。他又是只管读书,不理外事的。对这个里监门所说的种种情形,他只觉得闻所未闻,不敢置信,义愤填膺,大声地质问道:“你们为何不去上告?”
里监门对他此问嗤之以鼻:“上告?往哪儿告去?百姓们因为交不起口算,连孩子都不……。”这个里监门说到此处,似是忽然醒悟失言,忙收声闭嘴。
“都不怎样了?”
里监门不肯说了,从小任手上拿过木碗,转身就走。小任叫了他几声,他置若罔闻,快步走回塾中,掩上了门。宣康莫名其妙,对荀贞说道:“怎么说到半截不说了?怎么跑去塾里了?”
荀贞喃喃说道:“‘连孩子都不……’,‘连孩子都不……’。”想起了一件曾经听荀衢说过的事,熙暖的春阳之下,他却毛骨悚然,只觉如坠冰窟,“难道当年在汝南郡发生过的惨事,竟也出现在我颍川了么?”
——
1,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这首歌谣肯定是经过了文人的加工润色,只是不知在加工前原文是什么。
2,“自占”就是自己向官寺申报、注册、登记家訾。按例,自占后,地方官吏还应该再核实一遍的。
《魏书·曹洪传》:“初,太祖为司空时,以己率下,每岁发调,使本县平赀。于时谯令平(曹)洪赀财与公家等,太祖曰:‘我家赀那得如子廉(洪字)耶’。”
“平赀”即按照家訾的多少,予以平定“户等”。如“大家”、“中家”、“小家”或“上家”、“下户”之类。曹洪家很有钱,谯县的县令把他家和曹操家评定为一样的户等。曹操因此很不乐意:“我家哪儿有曹洪家有钱!”曹洪“家富而性吝啬”,他可能是为了躲税而在“自占”的时候隐匿了部分财富,当然,也有可能是谯县的县令不敢把曹操家的户等定在曹洪之下。
3,只从正旦至今,不足三个月,已收了十次算钱。去年一年所收之算钱,一人合近五百钱!每当收算钱之时,从早上到晚上不停歇,狗能叫唤上一夜!
湖北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里出土的简牍资料中有有关汉代算赋征收情况的记载,按照上边的记载,“市阳里”一个里的算赋,五个月内共征了十四次,每“算”合计二百二十七钱,以此推算,全年的算赋每人当在五百钱上下。——凤凰山汉简反应的且是文、景时期的情况。“文景之时,尚且如此,至于其他时期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后汉书·刘宠传》:“他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
第八章 遍观郡北(下)
荀贞穿越以来最大的幸运就是拜了荀衢为师。在荀衢门下十来年,他不仅学文习剑,并且还常能听到一些国朝典故、四方逸闻、名士故事。这个发生在汝南郡的故事,就是他在五六年前听到的。
小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问道:“荀君,为何色变?”
“这里监门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可知贾伟节么?”
宣康说道:“可是被天下人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的贾伟节么?”
“正是。”
“我知道他。他是本郡定陵人,共有兄弟三人,并有高名,以他最优,故天下人称曰:‘贾氏三虎,伟节最怒’。……,荀君,你为何提他?和那里监门最后说的那句话有关系么?”
“贾伟节当年与我族父六龙先生共师事许县太丘公,齐名郡中。因此,我家对他比较熟悉。多年前,我听我仲兄讲过一件他在任汝南郡新息长时做过的事儿。”
“新息?”
“对,新息。我听我仲兄讲,这个县不大,比颍阴要小得多,辖内治民不足万户。先朝桓帝年间,贾公被派来此地当县长。到任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儿?”
“县内民户多不养子。”
“不养子?”小任笑道,“这算什么事儿?咱们西乡也有生子不举的啊。俗云:‘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荀君,你知道我是哪月哪天生的么?我就是五月五日生的。若非我阿翁救我,我生下来那天就被溺死了。”
不养五月五日生的孩子是从前秦时就有的陋俗。小任要是不说,荀贞还真不知道他是生在这一天的。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举五月五日生子固为陋俗,但新息县的百姓却不仅仅是不举五月五日生的孩子,而是生子即杀。新息虽小,亦有民户数千,年生子数百。一年杀数百婴儿,十年杀数千婴儿。贾公微服私行,行县各乡,常见田边沟渠中有婴儿尸,惨状不可言。”
宣康想了想,说道:“百姓杀子不举是因为家贫么?我从我族父读书时,记曾闻我族父言,说孝顺皇帝年间,宗庆为长沙太守,人多以乏衣食,产子不养。宗庆责让县乡父老,禁民杀子,一年内活子三千余,这些被他救下的孩子都以‘庆’为名。……,新息县的百姓杀子也是因为贫困么?”
“是啊。‘虎毒不食子’。虎尚如此,况且人乎?里谚俗云:‘孤犊触乳,骄子骂娘’。十月怀胎,生子不易,疼爱孩子是父母的天性,只听说过有不孝的子女,未曾闻过有不是的父母,而因贫困,新息县的百姓却生子不养,亲手杀之,人间惨事莫过于此!贾公因严设制度,令:杀子与杀人同罪。数年间,救了千数婴孩。人们都说:这些孩子是因为贾父才活下来了,生男皆名为‘贾子’,生女皆名为‘贾女’。”
小任说道:“适才那里监门最后言道:‘百姓因为交不起口算,连孩子都不……’。荀君怀疑他想说的是:连孩子都不举?”
荀贞点点头,见塾门依然关着,他沉吟片刻,说道:“这里监门既不肯把话说完,那就算咱们再去问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他转脸看了会儿,对小任说道,“小任,孩子们没什么顾忌,童言无忌。你去哄哄他们,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叔业,咱俩去地里田间转转,去瞧瞧那座庄园。”
小任、宣康应诺。
三人将车停放路边,把坐骑栓到树上,分成两路各去。
小任带了几块干粮饼子,打算以此为饵,逗引孩童说话。
荀贞褰衣蹑足,小心翼翼地步入田间垄上,时刻看着脚下,以免踩到麦苗。宣康随在他的身后。两人行出数里,渐渐地接近了那处庄园。
庄园坐落在田野中,与“解里”遥相对望,占地甚广,估摸得有数百亩,四周环以沟渎、垣墙,沟渎上架设了一座木桥,供人出入。沟深垒高,墙上望楼高耸,如个小型城池似的。墙上、门外都有携弓持矛的宾客守卫。
宣康说道:“这庄子真是不小,比咱们西乡高家、费家的庄子要大得多。瞧它这里边除了菜地、桑园、麦稻田,少说也能再住下几百口人。刚才忘了问问那个里监门,也不知这庄子的主家是谁?”
庄外良田沃野,许多赤膊的农人劳作其间。守庄的宾客瞧见了他俩,看了几眼。为不惊动他们,荀贞停下了脚步,招呼垄边的一个老农,笑道:“在忙呢?”
老农五十来岁、满脸皱纹,大约觉得他二人气质不凡,不似俗人,丢下木锄,拘束答道:“是。”问他俩,“两位贵人是来庄中赴宴的么?”
宣康问道:“赴宴?”
“两位贵人不是来给庄主祝寿的?”
“今天是庄主的生辰么?”
“是呀。庄主请了很多人,听说县君、丞、尉也要来呢。……,两位贵人既然不是来给庄主祝寿,那是来做什么?”
“噢,我们是阳翟人,去京师求学的。路经贵地,因见此庄高大雄壮,故近前观看。……敢问老丈,可是庄中之人么?”
老者听他们是去洛阳求学的,略放松了表情,但出于对读书人的敬重,还是颇为有礼,说道:“远近十几个里,差不多半个乡的乡民都是庄主的宾客、徒附。老儿一家六口,妻、子、女、孙也全都服役庄中。”
宣康咋舌说道:“十几个里,半个乡的乡民?那贵庄庄主家中岂不是得有徒附数百近千?”他没有出过远门,不知现今天下役使徒附、宾客数百的地主比比皆是,还以为全天下都应和西乡差不多,因而吃惊。——西乡虽也有几个大姓豪族,但高家主要是经商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