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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乎!当其时也,汉之主力正围攻宛城。昆阳若失,则莽军南下再无阻碍,以数十万众挟拔昆阳之威,进击宛城,汉军主力内有宛城未克,外又有强敌来袭,内外受困,如何抵挡?汉必亡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怎能不‘勇’?司马法云:‘凡战,智也。斗,勇也。阵,巧也’。因有智,故有勇。知道了不战则死,才会奋不顾死。诸将无智,看不出此战关系存亡,所以不知世祖皇帝为何临小敌怯,又为何临大敌勇!”
他吩咐宣康:“把笔墨拿出,将此聚周遭的地势形貌都画下来。”
宣康应诺,取出纸笔,把远近形势绘于纸上。画完了,书字于旁:世祖光武皇帝逆击莽军处。
……
荀贞在高地上停驻了良久,将周围的地貌都记在了心里,这才带着他们两人回入官道,继续前行。
一路缘河向西北,他远观乡邑,近看山川,若遇丘陵、密林之处,便停下来察看一番;如再有古战场之地,也会驻马细观。如此这般,行速甚缓,一天下来才走了二三十里地。
因为入夜宵禁,不能再走了,遂投宿入乡中亭舍,把昨晚在郡府里开的“传”拿给亭长看了,只说是去洛阳游学的。颍川衣冠极盛,游学风浓,经常有本郡子弟去外郡、或外郡子弟来本郡游学的,那亭长见荀贞、宣康俱皆文质彬彬的,倒也不疑。
当晚,在亭舍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付过饭钱,复又赶路前行。
又行十余里,入了阳城县界,遥见极远的天地交接处有一抹青黛。荀贞乘坐马上,手搭凉棚,极目眺望,说道:“前边那抹绿处应就是嵩山了吧?”
“嵩山?”
“噢!就是嵩高山。”
宣康和小任都直起身子,遥观远望。宣康说道:“‘嵩高惟岳,峻极于天’。早就听说嵩高山是咱们豫州最高的一座山了,今天总算能亲眼看看它有多高了。”
荀贞笑道:“‘望山跑死马’。嵩山虽已入目,但离咱们还有几十里地。以咱们现在的行速,要想亲眼看看它有多高,估计最早也要明天喽。”
“那咱们就走快点!反正这路两边都是田野、乡亭,也没什么可看的。”
“咱们这次出来可不是为了看嵩高山,而是为了采风问谣,岂有过乡不入的道理?”
荀贞也很想早点到嵩山,看看这个时代的嵩山是个什么样子。他前世时去过嵩山,可前世的嵩山和现在的嵩山肯定不同。时隔一两千年,整个的山势固然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山中的道路、山里的林木、水流却必有差异。只是话说回来,查看地貌归查看地貌,他此次行县的另一个目的:“观采风谣”却也不能忽视。
他向官道的两侧望了望,指向前面,说道:“现已入了阳城县境,咱们也该去乡里走走、看看。前头有个里落。走,咱们装作讨水喝,去看看本地百姓的民生好坏。”他一骑当先,小任紧随其后,宣康忙也驾车跟进。走不多远,从官道下来,转行乡间小路,行至里外。
和西乡的诸多里落一样,这个里落也是外有墙垣,墙外植桑。里监门从门边的塾中出来,警惕地打量他们,问道:“诸位有何事?”
荀贞翻身下马,和气笑道:“我们从阳翟来的,要往洛阳去。路上走得渴了,想来讨碗水喝。”
“那颍水里不都是水么?不能喝?”
“远行在外,不敢饮生水,若是因此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里监门犹豫片刻,说道:“你们站在这儿别动,我给你们取些水来。”
“好,好。劳驾、劳驾。多谢了。”
小任、宣康随着荀贞从车、骑上下来。小任瞧着那里监门回去塾中,说道:“这个里监门也太胆小了吧?咱们只三个人,还能闯入里中杀人放火不成?”
荀贞说道:“此时正农人下田劳作之时,里中应没什么人。咱们又骑马带刀的,是生面孔,里监门谨慎点也是应该。”近年来两次大疫,地方上横征暴敛,天灾人祸,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聚集山泽为寇的百姓不在少数。前年,西乡不就遭了流寇么?里监门谨慎小心没有过错。
三人等在里外,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玩闹着从里中跑出。一面跑,一面唱童谣。
荀贞倾耳,听他们唱的是:“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小任笑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听到此谣,我还以为只有咱们西乡唱呢。”
“此谣早就唱遍了天下。”
——这首童谣唱的是当今天子之母永乐太后。今天子本为侯家子,河间王刘开之后,是先帝桓帝的堂侄。桓帝崩,无子,皇太后与父窦武乃遣人至河间迎今天子登基。“河间姹女”说的就是他母亲。“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意为其母贪财,好聚敛,都聚钱为室了,还常苦不足,使人舂黄粱而食之。“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讲的则又是她教天子卖官受钱,天下忠笃之士怨望,欲鼓悬鼓求见,主鼓的丞卿却谄顺天子,怒而止之。
这首歌谣也不知是起自何时、源自何地,却只便在这一两年中就唱遍了各地。荀贞拉开坐骑,给跑过来的孩子们让开路,说道:“童谣是传播最快的,凡有孩童处,必有童谣在。童子年幼,或许不知歌词之意,但大人岂会不知?贾长沙所谓之‘百姓怨望’,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没有想到这次来郡北采风问谣,没有听到有关本县长吏、县中豪强的歌谣,却反而先听到了对朝廷不满的童谣,叹息连连。
宣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说道:“贾长沙所谓之‘百姓怨望’?荀君,这话不敢乱说!”贾长沙就是贾谊,他当过长沙王太傅。“百姓怨望”出自他的《过秦论》,下一句是“而海内叛矣”。宣康读过《过秦论》,着实被荀贞吓得不轻。
小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对“怨望”二字还是懂的,说道:“老百姓要不埋怨才奇怪呢!荀君,就拿我来说。我家本也是有些地产的。十年前,咱们西乡起了疫,我阿翁不幸也染上了。为给我阿翁治病,家中想尽了百法。请太平道的上师,不管用;药汤,不管用。阿翁最终还是没能好起来,撒手人间。为给阿翁治病,已用了大半家财,再又把阿翁安葬后,家里已无半斗余粮,没有一文余钱。”
“这个时候,县廷又下来征收赋税。交不起,就要入狱。里中俗语说:‘县官漫漫,冤死者半’,进了狱九死一生。没办法,只好向乡里的子钱家以地为质,贷钱救济。钱是贷来了,结果还不上。一来二去,地就没了。……,荀君,我都二十多岁了,至今未娶,为何?拿不出聘财啊!要非因得了荀君收留,只怕我早晚要出作赘婿。待到那时,才真是丢尽了我任家的脸面!”
小任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又一脸的对荀贞感激涕零。
他在就食荀贞门下前,连饭都吃不饱,如今跟了荀贞,不但衣食无忧,且因办事得力、忠心耿耿,得了荀贞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外库”的重任。——荀贞把自己的钱分成了两份,一份是内库,由唐儿掌管;一份是外库,由他管理。虽说这钱不是他的,但只要自家忠心,以荀贞的宽厚慷慨,还会少得了他?好好干上几年,别说娶亲,做个富家翁也不难。
孩子们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几个胆大的歪头瞅了他们两眼,荀贞回以和善的笑容。
里监门取水出来,用木碗盛着,依然充满警惕,递给荀贞,说道:“没有温汤了,只有这些放凉的。喝完了赶紧走罢,——洛阳挺远的。”
荀贞道谢,接过来喝了口,让给宣康、小任。
他装着热,抹了一下额头,抬眼瞧看天空,笑道:“才三月底,天就这么热了。……,敢问足下,尊姓可是‘解’么?”
“咦?你怎么知道?”
荀贞点了点里门,笑道:“你们这里门上不是写着‘解里’么?足下既为监门,料来也应是本里人,必是姓解了。”
“你这行客,好生眼尖聪慧。”
荀贞顾望里外的田野,装作不经意,说道:“你们这地方好啊。”
谁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乡里。这个里监门的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怎么好了?”
“你瞧,北边就是颍水。凡临水处,必有灵秀汇聚。我猜,你们这个里肯定出过贵人。”
里监门哈哈大笑:“哎哟,没想到你这行客不但眼尖聪慧,还颇有几分眼光。俺们这里中的确出过贵人。”
“噢?我还真猜对了?不知是哪位贵人?”
“俺们阳城有一个大名士,你知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