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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盖俊率军风尘仆仆到达战场,一见四周地形,不由失笑。冀州方阵右方数里外即是滏水,土质较为松软,左侧则是一片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背靠大营,前置车、栅,十足的乌龟阵架势,明显是想将盖军骑兵的威胁将至最低。
贾诩含笑道:“这里应该是涉国关隘至邺城间最适合阻击我军的地方了。”
“此处比平原作战强也强不了多少。”司马朗摇了摇头道:“与其这般,不如死守邺城。”
盖俊笑着说道:“你以为他不想吗。”
“……”
盖俊和诸人对对方品头论足之际,忽闻冀州牧韩馥派长史耿武求见,他点头答应,一是两人“认识”,二是借机让士卒休息。
耿武倒不是盖俊的仇家、扶风耿氏子弟,不过也能扯上些关系,他是冀州巨鹿耿氏出身。世宗武帝时,诏令徒郡国吏民豪杰至右扶风,时巨鹿耿氏一支以两千石官吏身份乔家定居茂陵,这便是扶风耿氏的由来。当然了,巨鹿郡虽然也为地方大族,却是远远不及支脉扶风耿氏豪贵,说句不客气的话,巨鹿耿氏连攀关系的资格都没有。
耿武年堪满四旬,身长七尺六寸,相貌堂堂,他原为巨鹿郡小吏,中平元年随从巨鹿太守左冯翊人郭典征讨下曲黄巾贼帅张宝,颇有功绩。后来皇甫嵩、盖俊剿灭张角,挥军北上,合郭典军,攻陷下曲,彻底平定黄巾之乱。盖俊就是那时认识耿武的,但两人并无交情,连说成是认识都颇显勉强。
“……”庞德突然伸手拦住耿武去路,目视其腰间佩刃,意思简单明了,卸刀。
“庞中郎这是何意?”耿武脸色一沉,质问道,见其不答,随即看向盖俊。
盖俊笑呵呵道:“令明,你也见过耿兄吧,何必这般,大家都是老相识。”
庞德嘿嘿干笑道:“将军真是好记性,下官就想不起在何地见过耿长史。”
耿武面部一下子涨得通红,怒视庞德。
庞德不屑地撇撇嘴,硬邦邦道:“老子见过的人多了,从不记无名之辈。”
“放肆”盖俊虎着脸道。“退下”
庞德冷哼一声,收回手,给耿武一个“你小心点”的样子。
待耿武来到面前,盖俊下马笑道:“耿兄别来无恙否?”
耿武扯了扯嘴角道:“鄙人还以为将军不识得我这等微末小人。”
“你我曾并力讨贼,怎能相忘。”盖俊笑容越灿烂。
耿武抱拳道:“将军此来鄙地之意是……”
“耿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盖俊斜睨耿武一眼,一字一句道:“冀州断供三载,期间孤数度致信,不见回音,孤本次是代无数饿死的并州百姓来找韩馥算账的。”
“使君上任不到两载,又数遇天灾,钱粮极为吃紧,冀州本地都照应不全,实在顾不上并州……”耿武说到这里沉吟一下,正色道:“这样,将军退回并州,我冀州马上筹集钱粮,秋时必予三载之欠。”
“秋时……”盖俊似笑非笑道:“耿兄拿孤当三岁小孩子不成?”
“将军何出此言?”
“韩馥为人,孤已知之。耿兄若是来叙旧,孤欢迎之至,若为说客,就请回吧。”
眼见盖俊下逐客令,耿武道:“将军可知公孙瓒步骑数万南下冀州?”
盖俊故作惊讶道:“是吗,实未听说。”
耿武也不管盖俊是真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公孙瓒已入巨鹿,距此不过数百里,数日可至。我等大战,岂不是让公孙瓒渔翁得利?所以依鄙人之见,将军不如就此退去,秋时三年钱粮定然一钱不少的送到将军手里。”
盖俊问道:“公孙瓒南下作甚?冀州又不欠他钱粮。”
“公孙瓒其人野心勃勃,名为讨董卓,实为图冀州。”
盖俊笑着说道:“那不是正好吗,孤得钱粮,他得冀州,皆获利也。”
耿武道:“将军此言差矣。公孙赞若得冀州,骄豪难治,将军之并州势必不保也。”
盖俊面色如常地说道:“那孤便先擒韩馥,再除公孙。”
“……”耿武目瞪口呆,此人哪来这般近乎于狂妄的自信?
耿武走了,他口水说干,甚至表态愿现在就奉上两年钱粮,盖俊犹不为所动,这时耿武终于明白过来,盖俊所图比他对外声称的要大得多……
盖俊目光追着耿武背影一直到冀州步卒方阵,之后延伸向更远的地方,鲍出、胡车儿过河了吗?
手臂高高举起,这一刻,万众瞩目。
挥下……
“咚……”
上百面牛皮大鼓被同时敲响,雷鸣般的响声形成巨大气浪,如同飓风一般横扫战场两端,盖军将士热血澎湃,赶路半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徐晃雄躯稳稳坐在马背,铜铸般的四方脸上,那双亮眸仍旧像平日那般平静无波,只是心思细腻之辈如贾诩者,必能看出那双平淡的眸子后面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
盖军入冀以来,攻关隘,他为前驱,此次决战,他亦为前军一万步卒的主将,这时候任是白痴都看得出来骠骑将军盖俊对他的看重。
怕是这个贼寇出身的人不久便要升为中郎将了。诸将无不心怀嫉妒的想。
徐晃又非铁石心肠,岂能毫无触动?对于盖俊的另眼相看,他感到受宠若惊,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那就用行动来表达好了,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徐晃拔刀出鞘,向前一指,身侧五彩旗接连舞动,盖军一万人方阵缓慢起动,寂寂无声,却满含无边杀气,震慑人心。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朱灵站在指挥车上,两日一夜未眠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上的疲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精神,目光炯炯望着远方缓缓蠕动的黑潮。
“放……”冀州一位身处最前线的司马举刀吼道。
上百架床弩齐齐咆哮,巨大的轰鸣声一度盖过激昂的鼓声,儿臂粗的箭矢跨越数百步距离,转瞬及至。数寸厚的巨楯也抵挡不住箭簇轻轻一碰,何况肉体,哪怕这个肉体披上了铁铠,盖军前排士卒霎时间倒下整整数排。
“放……”
厉啸声又起,盖军方阵顿时绽放出一朵朵血色浪花。
朱灵满意地点点头,上次他追击麴义甚急,没有带上笨重的床弩,不然何至被对方一冲而溃。
徐晃面无表情,示意传令使舞动玄色旗。
“咚咚咚咚……”
鼓声猛然变得急促,引得士卒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欲透胸而出,脚步不自觉加快。前面数千战士皆徐晃亲自调教良久,阵势由慢转快无半点生疏之感,极为流畅,若说先前大军是一座高山,此时则为巨浪,汹涌奔腾,不可阻挡。
朱灵轻轻叹息一声,都说盖军以骑兵见长,昨夜他已有所领教,果然名不虚传,不想其步卒也是这般精锐,即使韩、白复生,恐怕也难有胜算吧?除非天降灾伐……
朱灵心中丧气,却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相反,以百倍之认真对待。
“砰砰砰……”
当盖军冲入三百步,蹶张弩士扣动弩机,箭如流星雨般弹射而出,铺天盖地。二百步,长弓动,数以千计的箭矢飞上天空,遮云蔽日,随后便似黑河从天际洒落。
徐晃以伤亡两成有余为代价,才组织起弓弩还击,双方箭矢如蝗,纵横交错,落入对方阵中。有同伴弓弩掩护,盖军先登士卒周身压力骤然一降,立刻大踏步冲到冀州布置的大车、栅栏前,矛锋对戟尖,没有任何花哨,狠狠捅向对方,不死不休。
盖俊剑眉紧锁,冀州几百年来一直以强弩、大戟闻名,车、栅、戟、弩玩得炉火纯青,堪为当世第一,用步卒正面冲击,纵然胜了,也是惨胜,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子邑,你带着骑兵上去冲冲看。”
胡封顿时大喜,叫道:“将军,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说罢得意洋洋瞥了庞德一眼。
庞德愤愤道:“你得意什么?”
“老子出场,就再无你的机会了。”胡封策马长笑而去。
盖军苦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人从亲卫曲时就喜欢斗嘴,也不知会斗到何时。
胡封带着数十名部曲来到右翼五千骑士面前,已经不见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凝重。当年射虎营亲卫曲号悍勇者,杨阿若、庞德、陈彪、胡车儿、贞良,加上自己,刨去胡人胡车儿、贞良,还有已经战死的陈彪,杨阿若和庞德都是中郎将了,自己还是个都尉,连降将徐晃都快要爬到自己头上了,心里怎会不介意。
“吹号……”胡封心中振奋,大声喝道。
“呜呜……呜呜呜……”
“轰隆隆……”
五千安装了马蹄铁的战马奔腾起来,大地在铁蹄的蹂躏下呻吟抖,天地为之色变。正前方激烈的白刃战也无法再吸引冀州兵将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