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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了这层心思之后,她开始注意和前来送饭食的小黄门套近乎。据嬴湄观察,每每她有什么毛病,总会在此人露脸后,换来掖庭处的微薄关怀——看来,他就是线人;自己,还是某些人暗中在意的对象!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用,怎么说得过去?
于是,她开始有条不紊的行动。初时,小黄门像躲瘟疫般嫌弃她,可当她将母亲给她的黄金手镯自手腕处褪下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嬴湄忙顺着竿儿往上爬,悄声道:“今日冒昧跟公公打听一件事情,不知公公可否有空?”
小黄门看看黄金手镯上镶嵌的明珠,心肝猛烈跳动,想了想,遂点点头。
嬴湄大喜,忙将手镯放在小黄门的手上:“公公,我听说,秦宫每年春天,都会放一批年纪大的,或是病弱的宫婢出去,另挑好的上来使唤。不知今年的名额定了没有?”
“还没定。按往常的规矩,要过完上祀节才圈名字。”
“公公可知这名单都由谁来圈定?”
“自然是各宫室上报掖庭,再由木公公来定夺——怎么,你想混在这批人里出去?”
“哪能啊。”嬴湄笑了一下:“公公,我的身份我知道,自然不敢作非份之想。你看,我被困在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不知早先的案情勘查得怎样了?”
小黄门一下子警觉起来,扳起面孔道:“这样的事,不是咱家能过问的。你是戴罪之身,不好生反省,倒问东问西,是想罪加一等么?”
“我岂敢呢。公公你想,连木公公都怜悯我是被冤枉的,这还不足以证明我是清白的么?可这话说出去,咸阳宫里有几人肯信?公公你常在大人物跟前行走,消息灵通,最被重视,为人又最是和善——”
“得了!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意欲何为?”
嬴湄敛去笑容,正色道:“公公,除夕灯会时,在场的除了皇孙公主、妃嫔宗室,余的便是宦者宫娥。焉知真正使坏的人不是藏在他们之中?那人既能藏身于宦者宫娥之中,大约也准备好退路,比如改头换面后,再有外力相助——”
“你是说,危害陛下的恶徒,可能会混迹在那些被遣出的老宫女之列?”
“公公聪明。”嬴湄叹息道,“只是那恶徒任务尚未完成,自然不肯离开。您想,各宫室要放人出去,余下来的人等总要重新安排一下。万一,那人乘机摸到陛□边,这不就危险了么?”
小黄门疑惑的瞧着她,面色极是踌躇。嬴湄趁机又道:“我虽是个假公主,可究竟是和亲来的,无论昭雪与否,都要在咸阳宫内终老。我的命可说是一钱不值,但陛下万金之躯,如何经得起闪失?”
小黄门顿时变了脸色,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手镯,终于信了她的话。他把手一收,将手镯纳入袖中,俯过身子,悄声道:“你的话,咱家会转给上边的人。记得,稍安勿躁!”言罢,他便匆匆走了。
嬴湄站在原处,不欣喜、不得意,只是有些惶惑:这一次,苍天会站在她这一边么?
而那小黄门自嬴湄处得了提示,越琢磨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一发心焦起来,遂急惶惶的奔回掖庭府。恰恰掖庭令正着人传唤他;小黄门一边应答,一边急步入内。掖庭令日常处理公务的屋子本有四面大窗,亮堂得紧;可木子美偏吩咐下人四处张挂帏缦,将光线层层拦截下来,好好一间阔朗的屋子被整成一个昏暗的处所。那些甫从光明世界里进来的人,都会骤然一耸,随即手足无措。木子美则稳居暗室尽头,以遐待整,从容端详来人。
此刻,小黄门便拘谨的站在屋子中央,斟字酌句的一一回禀。好容易说完话,暗室的尽头却默然无声。小黄门虽然天天到此,然每次来,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尤其是今次掖庭令的沉默时间过长,更让他的心惴惴难安。不知不觉中,他的背襟都有些汗湿了;偷偷的,他觑一眼上方,正对上一双细长的眸子。因在暗处,又对着隐隐照射过来的光,那眸子便显得异常幽魅。小黄门吓坏了,赶紧低下头。
“她就说了这些?”一个慵懒的声音飘过来,明明该是蛊惑人心的,却无端使听者抖了一下。
是,木公公。”
那声音极轻的哼了一声,又道:“把她的东西留下,你去吧。”
这话让小黄门如蒙大赦。他急忙恭敬的将嬴湄贿赂他的手镯呈递上去。就在放下镯子时,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公,若是她再问起这事,小的该如何回答?”
那双狭长幽魅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闪烁出冷冷的光:“你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想当什么差呢?”
小黄门一哆嗦,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饶。木子美厌烦的调转目光,哼道:“去吧,别在这烦我!”
掖庭令面上并无怒色,声音也没有怪异之处,小黄门这才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他忙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暗室内,一缕暗淡的光穿越层层纱缦,勉强照在一只苍白的手上。那手正举着嵌有明珠的金手镯,在点点微光的照耀下,那镯子光晕流转,美不胜收,将手主人狭长的眸子映衬得光怪陆离,渐显温柔。
许久后,光彩退去,那双眸子仍旧痴痴的盯着手镯,呢喃着:“湄儿,你想见我了么?呵呵,若是换了别人,还真就被你这招‘引蛇出洞’给套了去——可我,还不到时候见你。”
“你忍耐些,一年后,我就会将你弄出去。”木子美轻言至此,轻轻的摸挲着手中的黄金镯子。他忽然仰起脸,俊秀的容颜露了出来,其眉目间虽有一股浓重的阴气,却远不似普通宦者那般猥亵,倒满是风流公子的雅致。
许久后,又听他哼道:“湄儿,到那时,便是你不愿意出去,我亦会将你弄出去!”言罢,他将手镯举到唇边轻吻,如跟爱侣耳鬓厮摩般旖旎一笑:“湄儿,咱们来赌一赌。你说,他会活到那时么?”
随即,掖庭府内的大小宦者忽然听到一阵畅快的笛声,那笛声也不是不优美,只是曲调中透着一股诡谲之气,由不得人不哆嗦。谁也不敢冒然打探,便都埋下头,安分守己的各自干活。
☆、第二十九章 绝处逢生(二)
在嬴湄那边,她一直苦侯音讯。好容易盼到傍晚,远远见小黄门提着饭盒跨进废苑的大门,忙惊喜的迎上去。谁想小黄门满脸戒备,只将饭盒往地上一放,便一溜烟的朝院门奔去。她追不是,停又不甘心,才眨个眼,小黄门便将大门锁上。
嬴湄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会,犹如瓢泼大雨骤然降临,她心底才窜出来的火苗立刻被灭得一干二净,连颗火星都不剩。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等她感到无力时,已是颓然的坐在地上。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她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少年时,教导她的顾望先生曾说:人在挫折面前,应该要学会忍耐和等待。偏她只能忍耐,却无法等待!她或许有无穷无尽的光阴,可远在晋国的亲人却不一定能捱得!还要多久,她才可以回去?终此一生,她还能回得去吗?
她抚着左腕上的玉蝶,再摸出那支结成如意同心结的发束,不禁潸然泪下。绝望的心情,犹胜被蒙政判打鞭刑的那一刻!
还有什么办法?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嬴湄饭食大减,比平常更显沉默憔悴。王麽麽和蒙娟有心安慰她,却因不知根源,安慰的言辞总落不到心里。本来,嬴湄也是愿意敞开心扉的,可她发现,王麽麽的态度虽然比之前好了许多,然在体贴关怀下,似乎暗藏更多戒心。显然,这是除夕夜受惊的结果。如是在从前,嬴湄肯定要尽力消除误会,多添同盟军;可现下,她有心无力,只好听之任之。倒是蒙娟意外的主动亲近她,常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虽不言不语,可那双美丽得叫人忍不住屏息的眸子,满是无法言喻的同情。
依嬴湄的性格,她是绝不接受别人怜悯的,但是看着蒙娟纯净的眼眸,她心软了。这女娃,虽注定了一辈子哑然无声,却极是善解人意,也是这咸阳宫里,唯一对她毫无保留的人。她却总想着如何返乡,倒忽略了这个孩子一定比她更寂寥,更渴望别人亲近!
痛定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