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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好得很。老臣只是好奇,陛下一向对她呵护备至,极尽关爱,但陛下又知道她多少?”
蒙政眨巴着眼,面上的那些焦虑悄然隐去,倒多了些晦暗不明的神色。
蒙学忙放下茶盏,陪笑道:“祖父,您也觉得目今局势太险,须得嬴太傅回来周转么?放心,她已在赶往咸阳的路上,要不了几日——”
“你闭嘴!”蒙斌冷冷打断孙儿的话,目光依然盯牢天子:“陛下,想来您还不知道,嬴湄身边的贴身护卫,寒水的真实身份吧?”
“他不是叔公举荐的么?”
“陛下,他确实是经由老臣举荐上来的死士,也曾因办事干练而得到老臣的悉心栽培。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到他肚里竟有许多花花肠子。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叔公,他是谁的人?”
蒙斌顿了顿,老眼里闪过微妙的光:“陛下,寒水本名叫姬冰,乃为嬴湄已故夫君姬玉之亲弟,且是嬴湄少年时亲密无间的玩伴。”
屋外,闪电雷鸣,一波一波,无休无止。偏偏蒙政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呆呆的坐于原位,茫然的看着对面的长者。许久之后,他觉着掌心处似有什么东西绵绵不绝的流淌,黏黏糊糊,叫他好不难受。于是,他慢慢的松开拳头,翻过手掌,这才发现掌心被抠破了皮,正汩汩的冒着鲜血。
多么奇妙,明明伤在掌心,为何痛在肝肺?
是了,人说十指连心,指由掌撑;掌心破了,十指同气连枝,焉能不疼?既然十指已疼,心肝何能幸免?
蒙政笑了,语气忽然变得轻悄柔软,仿若耳语:“叔公,还有什么旧闻密事,你都痛快道来。寡人也好痛快淋漓,一次尝够。”
蒙斌捋须的手倏然滑落。天子煞白的脸庞、青紫的双唇,都叫他惊忧;但对面充血的眸子,又是那样的古井无波,仿佛顷刻间山峦摧崩、江海倒流,都不足以动摇他半分。蒙斌心内生出无穷景仰,暗道:这才是要成就霸业,制服天下的千古帝王!于是,他正了正坐姿,曰:“陛下,臣还有确凿消息。那乱贼木子美,本名叫李俊,原是前魏丞相李盟之子,此人亦是嬴湄的旧日相识。当年若不是嬴湄救助,他岂能在满门抄斩后,平安的到达咸阳。”
“叔公,你,你是说木子美……原是湄儿……他们是一伙?”
“陛下,他们是否狼狈为奸,老臣尚不敢妄断。但当年嬴湄妙计助父击退我大秦军队后,木子美曾央求其父到嬴家下聘。嬴李两氏素有冤仇,故嬴湄一口回绝。偏偏后来行商晋国时,她又将家仇宿恨抛之脑后,不单从劫匪手中救下木子美,还为照料其伤而彻夜不眠。”
“叔公何处得的消息,敢说得如此笃定?”
蒙斌垂下眼,不忍再看天子颜色,只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及一叠密笺。蒙政哆嗦着手接过,慢慢的翻阅中,叔公的声音嗡嗡传来,直刺入耳。
“陛下,此番西凉之行,机缘巧合,臣孙蒙习窥得真相,即刻飞鸽传书。老臣是在十余日前收得信函,震惊之余,急令手下线人南下查究。没想到,果如习儿所言,一切为真,半点不假。”
蒙政的手软了,竟拿捏不住,信函密笺“哗哗”掉于地面。他艰难的抬起头,空空如野的眼,半丝星光都没有。他的手就搁在额角,一边敲打,一边讷语:“湄儿……湄儿,你所为何来?你,你……”
蒙斌生平最看不得风华正茂的大好男儿溺于儿女私情,一咬牙,先前还只在心底掂量的话便冲口而出:“陛下,嬴湄与木子美究竟勾搭多深,臣此刻无从论断,但要说嬴湄白璧无瑕,则是天大笑话!想当年魏国尚存之时,嬴、姬、李三氏势同水火,已到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可你都看到了,此三氏现都聚于咸阳,彼此相安无事不算,还装着素不相识的模样,投巧取好,百般赢得你,或是太后,或是老臣的欢心与信任。陛下,扪心自问,敢说此中没有阴谋诡计?如今,木子美的狼子野心昭然如烛,陛下亦目标明确,策略合宜。但陛下静心想想,真的没有‘螳螂捕食,黄雀在后’的忧患么?”
蒙政只觉得膝盖哆嗦,身子发冷,欲张嘴辩解,双唇则如被浓汁粘合,无论怎样使劲,话语总也冲不出来。
蒙斌直起身子,步步逼近:“陛下,过去不论老臣如何进言,你总是袒护嬴湄,致使许多紧要的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到你心里。今日老臣索性都说了,请陛下自己掂量。陛下,嬴湄心思缜密,每每行事,绝不会无的放矢。她最精通者,据臣看来,绝不是什么治国方略,倒是那最省力气、也最见成效的美人计!”
话说于此,蒙斌特意瞟一眼天子,但见天子虽容色难看,但那寂寂无声的模样,显然已是默认,遂打开天窗说亮话,再无半分顾忌。
“陛下,你瞧那蒹葭园,嬴湄以各种名目收罗了大堆风采非凡的标致女子。不知情的,还真道她宅心仁厚,关爱姐妹,实则她是奸商本色,别有用心。先不说别人,就以老臣的两个孙儿为例。你瞧她,甩出一根长长鱼竿,将那晋国逃后谢韵往上一绑,这诱饵便搅得这兄弟俩心神不宁,几乎反目成仇。陛下,敢问一声,她嬴湄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蒙学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待欲争辩,却被祖父凌厉的目光狠狠一剜,想说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全缩回肚里。
蒙政看着堂兄,心肝被激浪一冲,只觉同病相怜。他缓过气来,低声道:“叔公,此事不怪学兄……那谢韵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女……”
“故此才更见蹊跷啊!古往今来,这样出身大家,修为有度的好女,凭地再不甘心,又怎会弃家族声誉于不顾,连皇后的宝座一齐抛闪?她若似嬴湄和亲前一般,许了人家,拜了堂,那她的逃婚或可谅解。偏偏她北上的借口居然是为嬴湄,岂不荒唐?再则,咸阳子弟何其多也,可最终深陷漩涡的,竟是老臣的两个孙儿!陛下,学儿、习儿或许尚无真实本事,靠的是老臣荫庇,才得以充任京兆尹和殿前校尉——陛下,这些可都是与龙体安危密切相关的要职啊!”
蒙政终于找到一个为她辩解的理由,忙双手一撑,居然站起身子,一字一顿道:“叔公,湄儿若真起了歹心,取吾之命易如反掌,何苦大费周折?”
蒙斌见天子已入魔障,不由得摇头叹息:“陛下,难道你忘了前年的胶池之困了?人啊,有一必有再,有再必有三,如若不防,几时成了别人的盘中餐,都还不知道为什么。”
蒙政身子一震,心肝一沉,复落于座椅上。
蒙斌犹苦口婆心曰:“陛下,嬴湄若是独对老臣下手,那便证明她胃口不大,只与老臣有宿怨,则意不在大秦社稷。但你看看,她连统驭南军的广羽将军也不放过。天下那么大,佳人何其多,为什么恰是杜确镇守独桥镇时,那晋国伶人宋纬就要抛夫弃家,逃亡咸阳?好巧不巧,去岁的中秋诗宴,为什么又独是宋纬被整得风姿如仙,足叫威武刚猛的杜确将军难过美人关?”
“叔公多虑,那宋纬乃是寡人钦点,与湄儿不相干……”
“哦,那陛下有没有钦点广羽将军与佳人配成鸳鸯呢?”
“叔公,你——”
“陛下大约不知,就在去西凉前,嬴湄已唆使宋纬许嫁杜确了。杜确将军或许别无所长,只为武夫,但却是两万南军的统帅。陛下不觉得这样的牵线搭桥,关怀得也忒深了些?”
蒙政本就惨白的面孔,一下子白得惊人,仿佛全身鲜血尽被抽干,唯余透明易破的薄薄肌肤。
蒙斌倒不紧不慢,踱着方步曰:“陛下,老臣有一事一直未曾明告于你。当初,陛下执意要委任嬴湄为仟陵令,老臣劝阻无效,只得另寻它法。因虑着寒水身为男儿,不便出入女子闺房,臣则安排一名中年女子扮作村妇,博得嬴湄同情,潜伏在她左右。那女子姓马,人称马婶,目下在蒹葭园内帮佣。她为人沉稳体贴,与女眷亲如一家,打听得来的消息,比廷尉署还快还多。”
眼见天子已被一桩又一桩的秘密轰得头昏脑胀,呆如雕像,蒙斌不是不怜悯,然想着长痛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