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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伪姓’、‘匪姓’、
‘狗姓’才是。”
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
此事和他多辩论,称郑成功为“赐姓”,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
前朝之意。
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
给我听听成不成?”
施琅只会带兵打战,哪里会甚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
僚中一名师爷所做的。这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
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将其中
许多句子熟记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
倒教韦大人见笑了。”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
来。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
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雠,情犹臣主,芦中穷
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那一段,点头赞道:
“好文章,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就
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施将
军文武全才,记性极好,佩服,佩服。”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
的,我读熟了背出来的。这般讥讽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
韦小宝道:“其中‘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这个字,是甚
么意思?我学问差劲得很,这可不懂了。”
施琅道:“芦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当年他从楚国逃难
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伍
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苇丛里。渔翁回来,见芦
中躲有得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后
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里掘
了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他父兄之仇。赐姓……郑成功曾
杀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职
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
以放心,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
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
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
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
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
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
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
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
来。
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
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
的。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皇上也必已见
到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
惜,可惜,一场大功只怕要付诸于流水……”施琅忙道:“大
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
……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
那是天下皆知的了。”
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
臣子尽得保全。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
是好得多了。”
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
大明白。不过我看过戏文,吴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
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见
到吴国灭亡,后来好像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
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
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详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
没想到伍子胥临死对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祭文说“芦中穷
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
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
仇”,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
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了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
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
不加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
想了。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
说自己心存怨望,讥刺朝廷诛杀功臣,项颈上这一颗人头,可
实在难保之极。
一时思如潮涌,自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祭郑成功,
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文,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
痛脚。他呆呆的站着发呆,不知说甚么话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
是甚么?”施琅道:“是诛杀奸臣鳌拜。”韦小宝道:“是啊。鳌
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
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鳌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
功臣,说甚么鸟、甚么弓的。’那是甚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
了。”施琅道:“是鸟尽弓藏。”韦小宝道:“对了,连你也这
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
成语。”韦小宝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鳌拜。”
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甚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
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看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
是痛恨,臣子不必出口怨言,只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
杀头的罪名。
施琅心意徬徨之际,给韦小宝诱得说出了“鸟尽弓藏”四
字,话一出口,立知不妙,可是已经收不回了,何况除韦小
宝外,尚有林兴珠、洪朝二人在侧,要想抵赖,也无从赖起。
韦小宝道:“施将军说‘鸟尽弓藏’,这句话是不是讪谤
皇上,我是不懂的。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尚书、翰林很
多,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不过我跟着皇上的日子不少,好
像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却不爱听人说他是鸟尽弓藏。
同是两只鸟,这中间恐怕大不相同,一只是好鸟,一只是恶
鸟。是不是啊?”
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
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
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施
将军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
即将我跟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杀了,然后
兵发台湾,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得
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他一语道破,凶焰立敛,
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
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甚么,还请大人开恩指点。”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
摇,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
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
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
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
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之仇,以后差他不论干甚么,自
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
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
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北施、中施,也
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
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有好报,皇上
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
“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
德。”
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
我心情好,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
会好得起来?”坐回椅中,说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
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
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