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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去当兵,一来是必不得已要去服役,二来也想着能够赚些军饷补贴家用。谁知整整三年,再归家时虽然带回了几钱银子,却全都花在了这两条残废的腿上。非但如此,如今就连爹娘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都搭了上去。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儿倒不如直接死在那战场上,不像如今,倒成了家中的累赘,连妹妹的嫁妆钱都用来为儿治病了。爹、娘,儿子不孝啊”
此言一出,一家人更是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起来,就连跟着谢道韫一起前来的几个下人,也都不由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阿姐。”谢玄也是个心软的,此时便偷偷的扯了扯谢道韫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那意思分明是想让谢道韫留下些钱财了。
拿出几十贯钱给这穷苦人家,对于谢家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谢道韫却没有答应谢玄的要求,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谢玄有些不解,不明白阿姐为何会如此心硬。
谢道韫却没有出言解释,反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按上了那残疾男子的腿。
这一下子的力道可不小,那男子虽然也是条汉子,却不由得痛呼出声,汗如雨下。
原本哭成一团的家人见状都是一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残疾男子的母亲。她爱子心切,如今也顾不得谢道韫是何身份,急的红了眼,嘶声喊了句“你放开我儿子”,起身就想向谢道韫扑去。
好在那村长的确是有些见识的,见谢道韫脸上专注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儿子探伤。心中不免重新有了些希望,又怕自家女人冲撞了谢道韫,急忙伸手将她拦住。
谢道韫一点一点的按压着残疾男子的双腿,连大腿根儿都没放过。那男子也的确是一条硬汉子,除了最开始叫出了声之后,就紧咬了牙根,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谢道韫收手之后,他倒是满脸涨红的不行,也不只是疼的,还是羞的。
谢玄此时也多少知道了些男女之事,见状也是微微脸红,又用眼睛去瞄四周,发现自家的那些下人们全都在满天满地的乱瞧,全都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家阿姐果然是……胆量过人了。
“被马踩的吧?”谢道韫询问道。
那残疾男子点了点头,道:“是。当时那匹马冲着小人迎面冲来,若不是小娘子您推了我一把,我伤的就不单单是两条腿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微微思付了一下,道:“不是没有救,只是……”
“您是说……我这双腿,还有救?”病榻上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你这伤原本就不是很重,只是救治的晚了,似乎又碰上了某些不负责任的庸医,结果才使得骨头愈合的位置偏了,所以才致使你瘫痪在床……”发现对方有些愣愣的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谢道韫又摇了摇头,道:“简单来说,这双腿是有救的,只是……需要重新打断,然后再接上。”
“成只要能让小人重新走路,不再拖累家里,小人受什么苦都无所谓”男子急忙点头,失去了光彩很久的双眼再次开始发亮。
“但我要事先说清楚,这个方法的成功几率,并不一定是十成。还有可能是你虽然又受了一回断骨之痛,却不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就算只有一成,我也要试。”
“好,明天我派人来接你过去。”谢道韫说罢,也不再多留,与村长告了辞,便领着谢玄离开了。
“阿姐,”出了门,谢玄有些不解的问,“为何不直接给他们家些钱财呢?即便我们只给他百贯,也够他们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了。”
谢道韫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揉一揉谢玄的脑袋,却发现如今谢玄的个头竟已经与自己相差不多,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也少了少年的跳脱,多了些沉稳了。
在心中微微感叹,她转而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笑着道:“记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正文 第四章 生当如竹
静坐小轩窗,虽是初春时节,但终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味道。
窗外有竹,斜枝清影的在微风中轻荡着,竟也当得“枝影横斜水清浅”几个字。
谢道韫坐在窗前,脑中想着些有的没的,目光偶尔借着月色瞧见庭院中某些战乱的痕迹,便不由得在心间轻叹一声。
这时的人早就习惯了经历战乱,去岁的伤痛似乎早就与冬雪一同消融。一路走来,再见男耕女织,依旧图个安乐平泰,纵使眼角有些辛酸意,但面容多是平淡的,或是说的难听些,便叫做麻木了。
其实有时想想,即便只是东家与西家的争执,一朝打骂一阵,也要个十天八天方能平息。更别说这一场饥荒、战乱,又发生在这种伤痕累累的土地之上。山色依旧空濛,风景依然如画,不知谁家的老人已故,谁家的子女已失。纵使拖着有些麻木的身子回到家乡,再抬头看着熟悉的景色,心中却已经再无波澜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不论经历多少离乱,总有女子会为田垄间满头大汗的男子送上一碗水,总有孩子甜甜的笑着,绕着母亲做活的织机玩闹,总会有老到全身发硬的老人坐在家门口看那一抹夕阳,吸上一口发呛的旱烟,又咳嗽着将烟杆儿在鞋底敲上一敲,感慨的说上一声“这日子终要过的”。
一路看下来,谢道韫不觉会有些感叹,只是不知该感叹这些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该感叹他们生命的坚韧如竹。
听见极远处的脚步声,谢道韫轻轻往那边斜了一眼,知道来人是谁,微微思量,便惶做不闻。
“看你这微蹙的眉头,再看这悲悯世人的目光,咱们的东晋第一才女,不会是想要立志做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吧。”来人有些轻佻的玩弄着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极为动听。月色从他的身侧洒下来,有些穿过院中这片小竹林,在他的白袍上显现出点点的斑驳。斑驳中有一抹翠色,那是斜插在他腰间的竹笛。
“什么时候把笛子还给我?”谢道韫微微蹙了蹙眉,声音倒是平静。
“这可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郗超笑的无耻,唰的一声展开扇子猛地冲自己扇风,以展现自己的“风骨”,“再说了,这世上又没有什么酒精消毒的用具,要是我就这么还给你,你再吹笛子,咱们岂不是间接接吻?”
谢道韫懒得理会这种口头上的便宜,对方不给,索性也不再去要,再说,她若是真的想要取回某样东西,又有什么是拿不到的?
“你倒是逍遥。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咱们可是离华亭越来越近了。等你回到家里,你爹会怎么收拾你?”谢道韫转了话题,“那可是私自调兵的重罪,要不是桓温感激你来救援,顺着你的话来圆谎,如今你的人,恐怕还在吃牢饭。”
“桓温那是给你面子,跟我的干系倒是不大。”郗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天咱们与桓温见面,他看我是个什么样的目光,你也看见了的。造假就造假呗,结果来来回回造了三次,还次次都用着他的名义。他没气的吐血,倒也是大度。”
三次造假,次次都是为了帮助谢道韫,即便有些别的功劳,也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想到这些,谢道韫不禁偏了头,不知该如何承这份情。
郗超也清楚谢道韫这有些别扭的性子,而他也不是那种非要将功劳簿贴在脑门顶上,日夜邀功,要求回报的人。只是看到谢道韫仍旧是这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中终究是有些难受的。
“我那老爹虽然知道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应该不会再太过生气了吧。”将眼底那抹愁色隐去,郗超笑着转移了话题,状似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摇头笑道:“不过想起来真是恐怖啊。听华亭老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我那位父亲大人听说此事后,当即气的摔了五个他平素极宝贝的茶器……自打记事儿起,我就记得他极是喜欢收集茶器一类东西的。能一口气摔五个,也当真是气极了。”
谢道韫闻言也轻笑,少不得出言调侃他几句,郗超便也苦笑着揉着脑袋向日后应对的办法。二人隔窗而语,月上中空。
聊罢便相辞而去,就像是以往那样,似乎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些,也远了些。
待得郗超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谢道韫又看了眼月色,便重新将窗子关起。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低垂,只是心思却集中在某个黑暗的一角,心底扬起一丝冷笑。
——
待得第二日,谢家一行人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