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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和客人就这样一面毫无风度的争执,一面比赛似的喝着美酒,直到黎奴领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走过来,才渐渐的止了声息。
黎奴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带着顾澹上楼后,便如同雕塑一般跪坐到了主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顾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南楼中发生的争执,如今见南楼中的客人自己并不认识,而且不过就是三十余岁的模样,竟和南楼的主人平辈相交,不由得怔了怔。
向着主人行了礼后,顾澹不知是否该对客人行晚辈礼,便有些不知所措。
“坐”好在主人先行发了话,指了指身旁让顾澹坐下。
顾澹身为晚辈,只好领命而坐。如此一来,他左面是此间主人顾风然,右面便是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
偷偷的打量了一下那位客人,却见那人的一双眸子在这黑夜都分外明亮,面容更是有种脱俗的仙意。
正在此时,那客人也望向了顾澹,向着他笑了笑。顾澹一惊,急忙颔首回应。
“老爷子,你不是说要找顾炎之来?怎么换人了?”客人为顾澹斟上了一杯酒,笑着问顾风然道。
顾风然见客人竟改用杯子饮酒,而不再直接拿着酒葫芦牛饮,不由得骂道:“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这是我家小郎顾澹,字子义。”
顾澹微微躬身接过客人斟满的酒杯,只觉得听这二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惊。
这世上什么人敢管自家家主叫“老爷子”,而不是尊称无忧公。又是什么人会直呼自己兄长顾炎之的名字,而且言辞之间,疏无尊敬之意。更让他骇然的是,方才自己的伯父大人、当代顾家家主,竟然在骂人?
顾澹今天晚上实在是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为了掩饰自己的吃惊,他急忙将手中的酒水饮了,却是呛了一口,红着脸咳了起来。
客人好意为顾澹轻拍了拍后背,顾澹难免受宠若惊,躬身向客人道谢。
“你不用谢他”顾风然此时却发话了,“这家伙不知喝了我多少酒,给你洗衣叠被都是应该的”
顾澹脸色更红,连称不敢。
“你也不用对他如此恭敬”顾风然翻着白眼道:“算起来,这家伙和你一个辈分,你称一声兄长也就是了。”
顾澹微微怔了怔,心中愈加骇然,不由得出言问道:“不知兄长名讳?”
客人笑着道:“不敢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安字。”
……
……
偏厅的灯火并不如何通明,虽然有多个精美的烛台、烛灯互为映照,但毕竟这些只是烛火,相比于电灯的亮度不知差了多少。
只要不是现代医学上专用的无影灯,就一定会有地方产生阴影。而如今,谢道韫的右手,就在一片极小的阴影之中。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发白,呼吸被强烈的克制着,这才没有产生太大的波动。
但不论如何克制,她都无法抑止住自己内心的波动。她的右手握着那张字条,不为人知的微微颤动着。
不,这分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它偏偏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道韫曾经自信,前世的自己已然达到个人武力的巅峰。她从不相信有什么内力的存在,更是对那些小说家笔下的武术身法嗤之以鼻。她知道人体的极限在哪里,更加知道那些极限是人类不可能打破的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一个事实摆在她面前,让她一直坚信的信念破碎了一角。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右手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福安。
这不是清穿,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福康安。这两个字看起来莫名其妙,像是某种问候,又像是某种暗示。
很晦涩的文字,又配上很瘦削的笔法。本应该是极其难懂的东西,可谢道韫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福安,当然不是某个无聊势力的问安,而是某些人要告诉谢道韫一个事实:罗福安好。
若单纯只是字条上的意思,并不会引起谢道韫的心灵受到震撼。最令谢道韫震动的,是这张纸条送到自己时所用到的方法。
方法其实很简单,这张字条只是被人扔过来的而已。
可问题是,扔字条的人在帷幔之外。
写着两个字的字条,被卷成细长如同烟卷的模样,只是要比烟卷更细、更短,如针,却比针更粗、更软。可就是这样的软纸,竟然毫无障碍的撕破了帷幔,毫无困难,甚至是分外准确的落到了谢道韫的手中。
说成是撕破怕是有些不准确,因为它只在帷幔上留下了一个小孔,一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
谢道韫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震惊,撵了一下右手的字条,再次确认这张纸的材质的确只是普通的佐伯纸。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一张柔软的佐伯纸穿透帷幔?又是什么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成这个动作,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是什么人,展露出这样的境界,竟然只是为了给自己通通信儿?
这样的问题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实际上,在看到字条的第一时间,谢道韫的心中就已然有了答案。
是那个老仆。
这是一种莫名的、没有任何理由、近乎直觉的猜测,但既然这是源于谢道韫的直觉,那便够了。
对于谢道韫来说,要判断出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那个老仆的危险,也在方才的那个时刻,察觉到那个老仆向着自己这面看了一眼。
是的,只是看了一眼,隔着帷幔看了一眼。
帷幔并非有多么的厚重,但足够将里面的人影完完全全的遮住。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表情的一眼,却让谢道韫下意识的抬头,并且打了个寒颤,而仅仅是下一刻,那张几乎是凭空而来的字条,就落入了她的右手。
谢道韫不知道那人是谁,代表的又是何种势力,但是现如今,她确定了罗福的安全。虽然这几乎是一种轻信,但谢道韫选择了相信,就像是她直觉般的判断出老仆的能力一般。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字条一撵,便如同原来那张顾祯派人偷偷交给她的纸条一般,共同化作了细细密密的碎渣。
如今最为关键的问题,显然不是罗福,而是帷幔外的那个人,那个姓顾名炎之的人。
既然罗福无事,那很好,说明谢道韫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并不是真真正正的凉薄之人,不可能真的不理会罗福的生死。她原本是在赌,赌他顾祯不敢轻易杀伤人命。赌罗福人如其名,真的有不错的福缘。赌自己的动作够快,能够在一会儿翩然而去后、在顾祯怒气冲冠下令杀人之前,将罗福救出来。
说实话,对于这些问题,她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但她仍没有选择就范,没有选择依照顾祯安排好的步伐前行。即便不为谢家、不为谢玄,她也不会就范。
她不是很有正义感的人,所以也不会将顾祯和顾炎之看成什么反派角色,更加不会因为他们是反派就挥动着正义的旗帜,去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她自问头上没有兔子耳朵,也没一颗血红色、容不得污秽的心脏。她只是有些倔,尤其是当她看某些人不顺眼的时候,如同坚硬的石头一般倔强。
而这种倔强,也许并不符合正义,也不符合道德,甚至都不符合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律。但这是她骨子里的颜色,即便是读念再多次数的《老子》,背再多次数的“曲则全,枉则直”也不可能改变的颜色。
所以她有些倔强,甚至有些掘狠的揉碎了顾祯的那张字条,冰冷的笑了笑。
听到顾炎之刻意将自己引入陷阱的话语,谢道韫微微的笑了,她开口说话,声音仍是那些的清泠柔美,闺秀宁人:“顾伯父有言,韫儿又安敢不从?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帷幔之外,顾炎之微眯了双目,心想着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逃出自己的手心,这才道了声:“你说。”
谢道韫先冲着谢玄和郗氏笑了笑,让他们安心,这才回应道:“韫儿自承,幼弟的诗要比韫儿做的好。顾伯父既然要人作诗,是不是只要韫儿的诗作满足了顾伯父您说的条件,顾伯父就不再为难我们姐弟了呢?”
“韫儿说的这是什么话?”顾炎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捋着胡须笑道:“我何时有难为你们姐弟呢?只是希望你们在各家长辈面前说出实话罢了。好就依韫儿你说的,只要你作的诗够好就是。”
“还有一件事情,”谢道韫唤人取来了笔墨,一面磨墨,一面道:“未免顾伯父再说这诗是抄袭旁人的,还请伯父出题。”
这一句话,却是让顾炎之堵了个够呛。他面色由红转黑,强行抑制住破口大骂的欲望,半晌才让自己的呼吸重新归于平缓。
“请顾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