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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挤来挤去,一个黑大汉晃晃悠悠地向后一倒,几乎撞到贾五的身上。茗烟急忙拦住那黑大汉,嘴里骂道:“嘿,瞎撞什么!你后面没长眼啊?”
那黑汉子回过头来,瞟了他二人一眼,慢慢悠悠地说:“眼么,倒是长了一个。
可惜,看不见!”
周围的人听了哈哈大笑,茗烟脸上挂不住了,捋胳膊挽袖子回应道:“黑煤球,你挤兑谁呢你!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贾公子,你想找抽是怎么着?”
那黑汉子嘿嘿一笑说:“唔,荣国府的贾公子,厉害!真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啊。小人冒犯了贵公子,您可想怎么罚我呢?”
茗烟把胸脯一挺,说:“今天爷们儿心里高兴,你给咱们磕三个响头,咱们就饶你这一次。”
“放肆!”贾五用扇子在茗烟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早就看不惯茗烟的势利眼劲儿,此时狠狠瞪了茗烟一眼,赔着笑对那黑汉子说:“我的书童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给您赔个不是啦!”
“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子王孙的,给咱小民赔不是?”那黑汉子冷笑着说。
“嘿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子王孙,说得好听点是祖上福荫,说得不好听就是祖上造孽,杀人无数,迟早要遗祸子孙。”贾五说。
“哦,有意思,既然你想赔不是,那就请咱吃一顿吧!”
茗烟忙拉贾五的袖子说:“二爷,二爷,不要理他,他是个骗白食吃的。”
贾五甩开茗烟的手说:“好啊,您挑个地方吧。”
黑大汉领着二人进了一家大车店。一进门,马尿味,酸豆饼味,汗臭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黑乎乎,乱哄哄,大长板凳,砖头支起的酒缸盖子就当桌子。
穿得脏兮兮的店小二拉长声音叫着:“三位,里边请……”
茗烟捅捅贾五,说:“二爷,这地方哪儿能吃东西呀,咱们走吧。”
贾五去年曾在青海、西藏独自玩了两个月,汽车、马车、牛车都坐过,旅馆、大车店、藏人家里也都住过,什么怪味道都见识过。他把茗烟按到板凳上,笑着问那黑汉子:“您想吃点什么?”
店小二端着一个锡酒壶和三个杯子走过来招呼说:“您三位先喝点酒吧,要点什么菜?”
“来一坛子酒,再把你们的酱牛肉切上十斤来!”那黑汉子一面说,一面斜眼看着贾五。
贾五摇摇头,说:“我没有你的量大,就用这小酒壶好了。”
“哦?”那黑汉子把头一扬,“没有量,怎么能称英雄?”
“英雄者,在容人之量而不在酒量,”贾五向他一笑说,“阁下既出此言,想必也是当今的英雄了?”
那黑汉子仰面哈哈大笑,震得屋顶上的瓦片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酒肉就端了上来。那黑汉子一手抓肉,一手提酒坛子,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把酒肉吃了个精光。看得茗烟目瞪口呆。
那黑汉子打了个饱嗝儿,拍拍肚子,嘴里说:“吃得好痛快!撑得我浑身上下,十个眼儿一块儿往外冒!”
贾五一愣,人生七窍,怎么来的十个?他仔细一想,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身上还有三窍呢。
黑汉子抹了抹嘴,问:“贾公子,听说你们要搞变法,议会,君主立宪?”
“是啊,”贾五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乱世出英雄。贾公子忧国忧民,可识天下英雄乎?”那黑汉子忽然转起文来了。
“非也,非也,变法的目的不是要揽尽天下英雄,而是要造就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贾五说。
“此话怎讲?”
“英雄之所以英雄者,是因为大多数人甘做奴隶,不敢为自己的利益去奋争,而寄希望于所谓的英雄。”贾五看着门外,沉思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能有一份选举的权利,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利益,而不期待什么救世主,大救星,这就是一个没有奴隶的时代,也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等等,当下老百姓那么愚昧,怎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再说了,如果选举,选票不是很容易被有钱人收买么?”黑汉子挑战似的问。
“再蠢的人也懂得自己的利益何在。所有老百姓的利益合起来自……然就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贾五坚定地说,”选举的好处就是可以选上来,也可以选下去。金钱,又叫通货,乃是流通之物,就是有贿选,也是钱从有钱人流向没钱人。而且随着老百姓富裕起来,选票的价码也会越来越高,总有一天,没有人有这个能力来收买足够的票数。更何况,大多数人还是像老兄这样有正义感的人呢!”
黑汉子哈哈大笑道:“好好,怪不得我师妹夸你。”
“那,您是……”贾五奇怪地问。
“我在这里叫醉金刚倪二,还有一个名字……”他拿起桌上的锡壶,随手一捏,搓成个团儿,攥在手心里。一会儿,熔化了的锡汁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握锡熔汁!江南大侠甘凤池!”贾五忍不住叫了出来。
茗烟吐了吐舌头,幸亏刚才没跟他动手。
甘凤池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贾五说:“这个你交给四娘。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一拱手,几个箭步,消失在店外的人群之中。
贾五回到大观园,远远地看见怡红院前的小树林旁有个女孩子在站着发呆,细细的身条,长长的头发,穿着自己熟悉的墨绿色长裙。一天没见了,贾五心里一动,高兴地叫着:“林妹妹,林妹妹!”
“什么呀,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那女孩转过身来,噘着嘴说。
哦,原来是五儿。贾五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说:“你……你怎么穿的是林妹妹的衣服啊。”
“林姐姐给我的,好看吗?”五儿笑着原地转了个圈子。
“好看,当然好看。”贾五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抿上去,接着问道:“晴雯在家么?”
“在里面睡觉呢。”五儿说。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麝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说,“后面的庵里新来了个尼姑,可漂亮了,留着好长的头发……”
“尼姑还留头发?”五儿奇怪地问。
“那叫带发修行。听说祖上还是当大官的呢,只是这位姑娘从小就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都不管用,最后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还是你们苏州人呢。”麝月说,“想不想去瞧瞧?”
“真的呀,去瞧瞧,去瞧瞧。”五儿拉着麝月,嘻嘻哈哈地走了。
贾五走进里屋,晴雯从帐子里伸出头来道:“喂,漂亮尼姑啊,你怎么不去看啊?”
“尼姑哪里有什么漂亮的,”贾五笑着说,“除非有一天你当了尼姑。”
“呸,当尼姑怎么啦?”晴雯笑着说,“你舍得吗?”
“当然舍不得,”贾五拉起晴雯的手,“你猜猜,今天我碰见谁了?”
“哼,”晴雯把手一甩,“又看见谁家的漂亮小妞了吧?”
“才不是呢,一个黑大汉,握锡熔汁!”
“甘师兄?你碰见他了?”
“可不是,还要我给你带封信呢。”贾五说着把信掏出来递给晴雯,又把和甘凤池见面的事情讲了一遍。
晴雯把信封撕开看了看,说:“是师傅写的信。”她看着看着,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师傅病了,要我马上回山一次。”
“你师傅都有一百多岁了吧?”
“可不是,真替她担心。我得马上走了。唉,师傅可千万别叫我继承掌门。”
“掌门还不好?”
“笨,做掌门就非得当尼姑了,快帮我收拾东西。”晴雯脸一红,推了贾五一把。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贾五着急地说。
“已经好了八成了,我雇辆车,在车上再运运功,到师傅那里就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这里,”晴雯想了想,说:“你的武功也算入了门了,能练成什么样儿就看你自己了。甘师兄在这里,也会时常照应着你点儿。不过,我要不要和琏二奶奶请假呢?要是不说一声就走了,以后想回来就麻烦了。”晴雯看了贾五一眼,低下头去。
“哇,那个尼姑是好漂亮啊,像根水葱儿似的。”五儿笑着跑了进来说,“不但会念经,诗文也做得好呢。咱们苏州的老乡,因听见说北京广济寺有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北京来,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想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才没有回苏州,被咱们老太太请来了。”
“过来,过来。”晴雯向五儿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