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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怎么做?”
“请跟我来。”
空海带着玉莲往长汤方向走去。
白乐天和逸势已等在那儿了。
〔八〕
走出长汤之后,玉莲脸色惨白。
本来就白皙的肌肤,看来血色全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玉莲手抚胸口,似乎强忍恶心好一会儿。
自是理所当然。
连身为男子的空海等人,也想别过脸去的东西,玉莲突然见到,自是如此反应。
而且,臭味也实在太浓烈了。
“空海先生……”
玉莲抬头,望向空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打算向你说的事,跟这个有关。”
“我懂了。我可以听你说明,但这地方您就饶了我吧。就是给我一年薪俸,我也绝不再回到里面。”
“当然。”
空海用眼神示意前方的水池,说:“那儿有座可看见水池的楼阁。我们一道上那儿去吧。”
如空海所说,水池旁边立着一座小楼阁。
虽然青瓦屋檐长出杂草了,朱红梁柱也已褪色,但四人要在此交谈,空间倒颇宽敞。
“乐天先生也一起过去听我说明吧。”
“好,就在那儿听。”
白乐天也点了点头。
“我无法细说,但会将必要的事全部说出来。”
〔九〕
空海说到做到,全盘托出。
他巧妙地避开王叔文可疑之处,细说五十年前安史之乱的因缘,也谈及安倍仲麻吕——晁衡的信笺,及高力士的亲笔手书。
而且,如今永贞皇帝中咒的事,也毫不隐讳地说了出来。
偶尔,白乐天和玉莲也会短暂追问,但几乎都是空海一人独白,他们默默倾听。
“以上便是我今天所能说的。”
空海说毕,好一阵子,白乐天和玉莲都没开口。
大理石砌成的座椅,安置在壁边。
背倚壁面,安坐于此,四人便可近距离对望。
高度及腰的墙壁,其上仅以六根柱子支撑屋字。
自此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片池水。
池面吹来阵阵微风,轻抚楼中四人的面颊。
“原来如此。”
最先开口的是白乐天。
白乐天喟然长叹:“空海,真是为难你了,竟然全部说给我们听。”
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地点头。
待白乐天短暂沉默后,玉莲开口:“空海先生,也就是说,向皇上施咒的那个督鲁治咒师,有可能也在此地?”
“是的。”空海点了点头。
“那,空海先生,为何今天要告诉我这件大事。”
“那是因为——”
玉莲打断空海的话,又说:“我懂了。您是否想劝我回去?”
“正是。”空海点了点头。
“空海先生、逸势先生及乐天先生,都打算留在这儿,是吧?”
“是的。”空海再度点头。
“空海先生认为,这儿处境十分危险?”
“是的。”
“可是,既然您带我们来到这儿,表示起初您也没料到这儿是那样危险的地方,是这样的吧?”
“正是。”空海又点了点头。
时至今日,督鲁治咒师的确杀害了好几条人命。
然而,那是对他的敌人痛下毒手。
或是,惩罚背叛他的人。
对于不相干的旁人,他倒还没动手过。
更清楚地说,如果督鲁治咒师有心杀害空海一行人,机会应该多得是。
然而,他却没有动作。
而且,要到此地一事,空海于多目之前就已公开说了。
督鲁治咒师早该有所察觉。
如果他不想让空海一行人前来,应该会在半途阻挠。或者将下咒场所移往他处。
反之,如果空海于事前知道督鲁治等人藏身华清宫,也应该采取行动,立即派入围剿,不让他们有机会逃走。
特意告知华清宫之行,在某种意义上,空海变成督鲁治咒师的同盟。而且,此举无非意在言外地表白:我们就要去华清官了,你们快逃吧。
至少,空海非敌人的印象,应该已传达给对方了。
前往华清宫,或许那儿连个人影也没有。就算督鲁洽咒师在,也不会突然采行危险的举措。
这是空海事先的看法。
如果连个人影也没有,就当是一场欢乐的夜宴。如果督鲁治咒师他们没逃离,还留在此地的话,也并非意味此行就有危险——空海是这样想的。
此外——空海内心也怀有一种微妙的自信。
那份自信就是——自己为他们所喜爱。
总觉得,自己为丹翁和白龙——督鲁治咒师所喜爱。
空海一直这么认为。
然而,在亲眼见到长汤景况的那一刻,空海突然感觉——或许一行人踏入远超过自己想象的危险场所了。
或许是自己把事情看得太轻松了?“这就是我事前的看法。”
空海对玉莲说明自己事前的心态。
“可是,空海先生三人,还打算留在这儿吧?”玉莲追问。
“是的。”
“那,我也要留下来。”
“——”
“如果处境确实很危险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离去。但既然空海先生打算留下来,我也就奉陪到底了。”
玉莲脸上神色,又恢复了原状。
“我深信空海先生早先的判断。再说,任何人都知道,胡玉楼玉莲姐从来不曾在宴会中途逃跑的——”
第三十六章 宴之客
〔一〕
月亮出来了。
抬头看,明月已升至飞霜殿上的天空。
是一轮满月。
宛如宝玉的月亮,浮现在春天罕见的碧澄天际。
四把篝火在铁笼中烧得一片通红。
月影笼罩整座华清宫,明亮得即使没有灯火或篝火,也可看见鱼儿在池面上跳落。
石缝之间已冒出嫩绿春草的石板上,铺着来自胡国的绒毯。这些华丽的波斯绒毯,是空海向马哈缅都借来的。
总共有三块波斯绒毯。
这儿坐着四个人。
远渡重洋的倭国留学僧沙门空海。
同样来自倭国的儒生橘逸势。
官拜校书郎的诗人白居易乐天。
胡玉楼艺妓,绿眼碧眸的玉莲。
此四人,彼此对望围坐一圈。
乐师和厨师都到山下村落去了。
大猴、子英和赤,也随乐师和厨师等人下山。
任务完成之后,一行人还会折返原地。
美酒佳肴均已备妥。
巨大的瓷盘上盛着蒸煮炒炸的鸡、猪、牛肉、青菜,包括燕窝在内的各种山珍海味纷列杂陈在席间。还有,空海请托李老人找来的荔枝。
酒杯同样各随己意,听凭取用。
空海取用的,是来自波斯的琉璃杯。
逸势拿的是夜光杯。
白乐天则是玉杯。
乐师们还留下了若干乐器。
一把笙。
一把五弦月琴。
一把琵琶。
一组编钟。
玉莲忙着为大家斟酒、夹菜。偶尔还抱着月琴簌簌弹奏。
众人缓缓喝着酒。
几杯下肚之后,逸势双颊已微泛红晕。
“空海先生。”
白乐天右手握住玉杯,唤道。
“是。”
空海手拿琉璃杯,望向白乐天。
白乐天的脸上,摇晃着篝火燃烧的光影。
“本来是我邀您来这儿的,当时,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您觉得如何?”
“与您在这儿连夜对酌,真是愉快哪。”
白乐天嘴里含着酒,慢慢地品尝着。
“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吗?”白乐天问。
玉莲上前,为白乐天已空的酒杯斟满酒。
“不知道——”
空海仰首向天,用像是叹息的声音说道:“或许会发生。也或许不会发生。”
随后,视线又移回到白乐天身上。
“不,不管会不会发生,我都无所谓。”
“——”
“刚才,从您那儿听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
“是的。”
“真没想到,会听到贵妃其实不曾死在马嵬驿,还在华清宫苏醒过来的事。没想到此地曾发生过这等事——”
“说来,玄宗和贵妃的一切事端,均始于此华清宫。”
“如果说,两人在华清宫度过最幸福惬意的日子,他们共同的日子也是在华清宫结束的。那么,在此举办宴会,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谓结束,是指五十年前的旧事吗?还是我们此时……”
“我也不知道。”白乐天静静地摇头。
“虽然我刚刚说过了,玄宗和贵妃两人最幸福惬意的日子,是在此地度过,不过……”
“不过什么?”
“贵妃果真拥有过这段幸福的时光吗?”
“你认为呢?”
“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
说到这里,白乐天像是在寻找适切的字眼而停下话来。
“你知道什么呢?”【wWw。3UWW。cOm】
“不,我不是说我知道什么,但我感觉,所谓执笔为文,真是件罪孽深重的事。”
“——”
“像贵妃——杨玉环这样的女性,她究竟过得幸不幸福?他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