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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男子取下腰间垂挂的皮水袋,打开袋口,斜倾着。
袋内的水溢涌出来,浇灌在覆盖瓜籽的泥土上。
“冒出芽来、冒出芽来……”
短剑男子低声喃喃念道。
冷不防——濡湿变黑的泥土之中,一个小小的、青翠的东西探出头来了。
“看,出来啰,长出新芽啰。”
的确是新芽。
连看热闹的人也都知道。
“喔。”
“长出来啰。”
“是新芽。”
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如此这般起哄着。
一边吃瓜一边观看短剑男子行动的男人们,也叫出声来。
“真的哩。”
“冒芽了。”
“长高、长高……”
男人朝地面下令,那新芽果真愈长愈高了。
“看吧,长高了。”
新芽随着男人声音愈长愈高,还沿地面攀爬,叶子也繁茂起来。
“看,开花了。”
如男人所言,瓜叶之间开出花朵来。
“怎么会……”
“嗯。”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赞叹声此起彼落。
然后,花朵凋落——
“结瓜、结瓜、结出瓜来。”
男子一出声,方才开花处,马上膨胀出果实。
“变大、变大。”
随着男子的声音,果实愈变愈大。
“看吧,结出瓜来了。”
繁叶中间竟然垂挂着累累新瓜。
“喔。”
“真是漂亮的瓜啊。”
看热闹的人不禁发出了惊叹。
“接下来——”
男子拔出腰间短剑,砍下一颗瓜。
“我的份,这样就够了——”
语毕,男人环视看热闹的群众,又说:“不嫌弃的话,一人一个,如何?”
“一人一个,是要卖吗?”
“不,不用钱。我请大家吃瓜。”
围观人潮,马上涌向男人处。
“大家别慌张,数量绝对够吃。”
男子手持短剑,不停从藤蔓切下瓜来,递给围拢的看热闹群众。
递出最后一颗瓜后,男人拾起脚下的那颗瓜。
“感激不尽!”
他恭敬地朝运瓜男人们行礼致意说道。
目瞪口呆的男人们,竟无一人回话。
短剑男子再度行了个礼,说:“那,告辞了。”
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我没上前拿瓜,自始至终旁观着,包括随后所引起的骚动。
“瓜不见了!”
运瓜男人之一大声喊叫。
“什么?!”
“你说什么?!”
树阴下纳凉的男人们,一个个抬起头来。
“看,瓜全都不见了。”
最先叫出声的男人,伸手指向货车。
仔细一看,方才满载的瓜果,竟然一个不剩,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全不见了?”
“那可是献给皇上的贡瓜啊。”
吵嚷不休中,有一人突然回过神来,叫道:“是那家伙。”
“那个男的?”
“就是刚才跟我们要瓜的男子。他施展幻术,把我们的瓜全送给看热闹的人了。”
那男人说得一点没错。
老实说,中途开始,那短剑男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全看得一清二楚。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当男子说“看,开花了”时,看来花真的开了。
我不禁暗想,怪哉,怎会发生这种事?然后,我便察觉到了。
那就是,每当观众看到冒新芽或攀藤时,短剑男子必定抢先说出此事。
当他说:冒芽了——就看似真在冒芽;当他说:攀藤吧——就看似真在攀藤;当他说:开花了——就真的看似开花了。
当时,我猜想,那短剑男子是透过言语,对看热闹的众人下了某种咒吧。
于是,我闭上了双眼、几度调匀呼吸、心澄气静后睁眼再看,瓜果藤蔓并未茂密成长,不过是男子脚下湿土上,刚刚掉落的一把状似某处摘来的绿色杂草罢了。
开始送瓜时,男子也不过就是伸手拿取车上的瓜,再一次一个递交出去而已。
这一举动,看热闹的观众却以为,瓜是从藤蔓切下再送出来的呢。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趁隙钻进人心,做出如此的事。
〔三〕
且说——四天之后,我再次见到那名短剑男子。
那时,我和母亲同行,出门走访干佛洞,去看新画作。
因皇上已看过,我们才终于有机会目睹那些新画。
大约是清晨出门,中午时抵达的吧。
干佛洞前,有一道河流穿过。
从河这边望过去,干佛洞景观尽入眼帘。岩崖凿有众多洞穴,洞穴之间贯穿着通路,还架有梯子,只要想看,任何石窟都进得去。
由于数量过多,哪个石窟内有什么画,当时的我自然无从得知。
我只是惊奇地眺望着石窟美景,渡河走到干佛洞前方广场时,此处已挤满了人。
前来参拜的信众或居住在此的僧人们,虽然也现身其中,最引人侧目的,却是一群披戴甲胄、威风凛凛的士兵,以及穿着锦衣华服的人们。
只有那些我从未见过、在京城宫廷走动的贵人,才会这样打扮。
然而,眼前只见人墙围立,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仗着还是孩子,我撇下母亲,径自钻进人堆之中。
尽管遭人恶意踢打,或大声斥责,我依然不减好奇。
终于,我钻进了人墙最里面。
在那儿,我目睹了一幕场景。
士兵包围着一名青年及女子。这两人我似曾相识。
是短剑男子和他的妻子。
两人面前,皇上坐在粘贴金箔的华椅之上。
皇帝身后及两旁簇拥着许多贵人,他们和皇上一起注视着那对男女。
士兵当中,有个全副武装、雄壮威武的人询问短剑男子:“果然就是你偷了贡瓜?”
“因为我妻子生病,想吃瓜。”短剑男子回道。
“我只拿了一个,其余的全给大家——”
男子说到这里,身穿华丽甲胄的男人想要确认般地说:“是你偷的吧。”
“可是,我——”
“偷就说偷,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拿了。”
“托你的福,皇上吃不到瓜了。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
“听说,你施展了不可思议的幻术。”
“——”
“听说,你在地上播种,马上就能长出瓜来。在这儿,也可以办得到吗?”
“办不到。”
“什么?”
“要有瓜籽。没有瓜籽,便办不到。”
“就算是瓜籽,总归都是妖术。没有瓜籽,不也应该办得到吗?”
“不。即使是妖术或幻术,没瓜籽就办不了事。”
“——”
这回,士兵也沉默了。
贵人中有一人,从旁插嘴。
“你这胡人哪。”
贵人称那短剑男子是胡人。
“听说你不光是精于幻术,掷剑也很拿手。”
“——”
“你能表演掷剑,射中搁在那女人头上的梨子?”
“是。”
“能在这里表演吗?”
“——”
“皇上有旨,要看你的表现来定罪或赦免。”
“——”
短剑男子不作声。
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皇上。
“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砍头。不过,这次是为了庆贺干佛洞画作完成,皇上才驾临此地。皇上说,不想平白无故流血,加上你的妻子也有病在身。虽说如此,却也不能平白放走犯下滔天大罪的你——”
“——”
“如何?让大家见识你掷剑的功夫吧。”士兵说道。
短剑男子望着皇上,似乎在询问,贵人所言当真?不久——皇上默默地朝男子点了点头。
就这样,那件事便发生了。
〔四〕
如同初见时一般,男子逐次掷剑射穿备妥的梨子。
首先,用手上拿。
再来,顶在头上。
再来,衔在嘴里。
再来,举在前额。
这些都和上回一样。
不同的是,接下来的那一次。
短剑射穿第四颗梨子时,聚集的人潮早已沸腾,刚开始是叹息般的低声欢呼。
欢呼夹杂着两种情绪,一是所期待的意外并未发生;一是因为没发生,反倒松了一口气。真正欢呼声响起,是原本最后的那一次。
当观众欢呼声安静下来时——映入我眼中的,是皇上和身旁贵人在交谈着某事。
谈话终了,如同先前,玄宗又倚靠在椅子上。
仿佛等待此刻来临,一直与玄宗交谈的贵人向前跨出一大步,“皇上说,你们的技艺真是了不起,不过,这应该只是平常所表演的——”
贵人如此说道。
“光是一般的把戏,无法赦罪。因此,皇上又说——”
皇上到底又说了什么,围聚的众人,为了听清楚下文,全都竖起了耳朵。
“皇上说,现在你再射一次梨给他看……至于射梨的方式,皇上吩咐,要与方才不同。”
贵人接着说明与刚才不一样的射梨方式。
首先,他伸手指向附近一棵大柳树:“让女人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