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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飞惊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
狄飞惊一直望看他自己的长袍的下%,或华视自己的鞋尖,就像是一个含羞答答的大姑娘,不敢%头看人。
一个大姑娘不敢%头来看,那是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容易害臊。
就算地想看人,也有许多不便:当一个女子总有许多不便,从古到今皆然,狄飞惊当然不是女子,而且还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怎能连跟人说话都不台头。
他这种行为不免失礼。
但谁都不会怪他。
也不忍心怪他。
因为狄飞惊一见到苏梦枕三人上楼,就歉然的道:“请不要怪我失礼。我的头骨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
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不知道狄飞惊说的是不是真话。
不过他们三人心%都是一惊。
※※※
一个这么好看的男子,颈部折断了,永远台不起头来,永远看不到远景。
三人心里不禁掠过一阵悲哀。
——为一个好看的干才感到深切的悲哀。
——是不是因为这样,狄飞惊才当成了老二?
狄飞惊的脖子,软软的垂挂着,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颈骨是折断了,令人惊奇的是位居然不死,仍能撑若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他一口气难以接得土来。
——他这样活看,可以想见肉体和精神上,一直受了多大的煎熬与折磨口——没有脖子的人,一口内息难以运转自如,恐怕武功也不会高到那里去※※※
——这样活看,实在是痛苦至极口可是狄飞惊仍微微笑看,像对他自身的状况,感到十分满意:由于他脸色出奇的苍白,低看头这般笑看,纵笑得再优雅,也难免令人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日狄飞惊一直垂看头,所以他很容易的就看到苏梦枕等从楼梯土来,可是等到苏梦枕等上了楼,他仍垂看头,谈起话来,就十分不便了。
这样看起来,好像狄飞惊正在垂头丧气、矮了半截似的。
白愁飞看了,心中的嫉意,忽然消失。
——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王小石却恨不得跪下来跟狄飞惊谈话。
——也许只有这样才对狄飞惊公平一些,而且狄飞惊也有一种令人膜拜的冲动。
至于苏梦枕呢?
苏梦枕怎么个想法?
※※※
苏梦枕先走到窗前。
窗外一望无尽,同如玉带,塔湖倒影,远处画栋雕梁,飞檐崇脊,正是气象万千的开封府北面。
苏梦枕双手置栏,不眺远处,只瞰街心。
雨丝如发,天灰蒙蒙。
街上只有两种颜色:
黄和绿。
黄伞与绿伞像编织的图案,各聚一处,时作快速移动,互抢机枢,羼混一起。从栏杆上望落,像在雨景襄变化出鲜艳的图案:黄和绿。
人在伞下。
苏梦枕从楼上望下来,所以只见伞,不见人。
绿伞是莫北神所率领的“无法无天”队部。
黄伞是雷媚的人。
苏梦忱同过身来的时候,又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边。
白巾上有没有染血?
这次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看出来,因为苏梦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纳入襟里。
究竟狄飞惊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还是苏梦枕所受的痛苦惨烈些?
难道这就是得到权力和声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有所获,是不是值得?
在这一霎间,王小石与白愁飞心里都同时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
苏梦枕发话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
他只凭栏一望,这一望就确定了:
局面已受控制。
莫北神的伞阵,暂可抵住雷媚的攻势,而且自伞上传递的暗号里,他知道杨无邪马,上就要赶到。杨无邪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到。
他跟楼子里的精兵几乎已成了同义辞。
只要大局无碍,就有了谈判的条件。这就是苏梦枕先要弄清楚局势的原因之一。
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苏梦枕很明白这一点。
他会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俟形势对自己有利,才展开谈判。
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
“你的头怎縻了?”苏梦枕问得很直接。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最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苏梦枕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之处。
苏梦枕一开口,就问到对方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处,才能…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头骨断了。”
狄飞惊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
“头骨断了,为何不医臼”“我的头骨已断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树大夫就是我们口金风细雨楼口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我请他替你治病“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狄飞惊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现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达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选择了咳嗽,咳嗽总好过死,对不?”
“低头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给我选择低头和咳嗽,我要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苏梦枕低咳了雨声。
狄飞惊仍在低头。
他们第一回合的谈判已有了结果:
狄飞惊表明了立场:他拒绝了苏梦枕的邀请,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与“金风细雨楼”为敌。
所以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岂非正是最好的敌人?
※※※
他们立即又开始了第二回台的谈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图振作,通常他们振作的方法,便是设法找个外敌,激起大家敌忾同仇的民族心,来达至万众一心、尊王攘夷、一统江山。”
这%在苏枕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如果要雷损和狄飞惊倒戈相向,说不定真的要在“金风细雨楼”倒了以后,天下既定,这两人才会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敌当前,反而易使人团结。
可惜苏梦枕不能“等”到那时。
“我听说过。”狄飞惊温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国家必须先要安定。”
“这点当然。”
“外面不怎么平静不大要紧,但里面必须安静:远处不安定不打紧,但天子眼下泌须要安定。”
“天子脚下在开封。”
“对。开封要平安无事,首要便是要缩减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于统治,对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禄的大爷们,只愿见开封%只剩下一个帮会。”
““迷天七圣”是外来者,不%在内,那么,日金风细雨褛”和“六分半堂”只能剩下一个。”
“你以为合并可能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
“因为你一向都想当老大,合并绝不能容忍,决不接受加盟。”
“你以为加盟可行吗?”
“不可行。”
“为什么?”
“因为雷总堂主也想当老大,加盟决不考虑,只能接受合并。”
“所以我们都有歧见。”
“因此北开封府,天子脚下,只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风细雨楼。”
“你果然是明白人。”
“虽然我很少有机会撞头,”狄飞%的笑意里掠过一抹悲凉,“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较不幸运,”苏梦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闪过一丝暖意,“因为他不能装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还要负起很大的责任“责任太多,人生便没有乐趣。”
“你知道你这次要负起的是什么责任?”
“你想要我负起什么责任?”
“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