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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得可惜?”
宁波答:“我自幼连家都没有,亦无惋惜,凡事随缘,不必遗恨。”
阿姨唏嘘:“连我来说项都不管用,宁波,你的心的确刚强。”
宁波欠欠身,是,她铁石心肠,否则怎么会自幼实事求是,从不淌眼抹泪。
“别让那罗锡为知道你们姐妹俩的事,他会骄傲。”
可是,她们母女不晓得,罗锡为根本极之讨厌邵正印。
——四十岁时一
孙经武进场的时候,江宁波不禁喝一声彩,此君越来越成熟潇洒漂亮,难怪座上女士们都悄悄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对前妻显然亦有同感,“宁波,你永远像一朵花。”
宁波笑答:“是是是,塑胶花,不然怎么经得起风霜。”
孙经武忽然问:“还在结婚吗?”
“这算什么问题?”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宁波温和地笑,“是,我与罗锡为仍是夫妻。”
孙经武困惑地说:“为什么我与你的婚姻才持续两年,而你和他却可以维持六年?”
“你倒是把日子数得很清楚。”
“因为嫉妒的力量最强,无所不能。”
宁波微笑。
“说呀!”孙经武催她。
宁波答:“因为我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孙经武嗤之以鼻,“说话,我也会,我陪你聊好了。”
宁波笑,“可是我当初嫁你,没把你当聊天对象。”
“你当我什么?”
江宁波不肯作答。
孙经武悻悻地说:“我知道,当年你只不过想得到我的身体。”
宁波按住他的手,“再说下去,孙教授你就要名誉扫地了。”
并非过虑,邻座几位时髦女士正竖长耳朵偷听他们的对白。
可是孙经武不理,他气忿地说:“后来,你对我肉体厌倦,便抛弃了我。”
宁波把他的手放在脸颊上,“你真懂得讨一个中年女子欢喜,谢谢。”
孙经武这才放低声音,“为你,宁波,我什么都愿意,我爱你。”
宁波也笑了,“奇怪,我俩是怎么离的婚?”
“我不知道,我爱你一点也不褪色。”
宁波忽然说:“喔唷,我的丈夫来了。”
孙经武一怔。
宁波见恶作剧得逞,大笑起来。
不不不,罗锡为并没有出现,罗锡为在纽约总公司公干。
“让我们到别处去,这里太多一双双亮晶晶眼睛盯着我们。”
他们选了一个更坏的地方,他们到宁波的家去。
孙经武一看,“装修过了。”
因为实在已经是中年人了,宁波把屋子改修成一只乳白带粉红色的油漆,看上去十分漂亮,藉之振作情绪。
“他现在也住在这里吗?”
他当然指罗锡为。
“不,”宁波答,“我住在他家,他不住在我家。”
“听说他极之会做生意,佣金赚得麦克麦克。”
“不比当年的你差啦!”
“没有孩子?”
“自顾不暇啦!”
“对于童年往事,看得出你仍然耿耿于怀。”
宁波笑,“孙经武你懂得什么,我与你相处不过两年光景。”
“做你的子女会很幸福,做父母和做其它工作一样,其实不过需要尽责,再多溺爱也比不上承担责任。”
“你呢?你做了父亲没有?”
“看情形吧!看谁对我真心。”
宁波笑不可抑。
“我与你阿姨及正印见过面。”
“正印如何?”是真的关怀。
“艳光四射,不能逼视,听说一个姓童的地产商正拼死命追求她。”
“童润章。”
“正是此人,可是你阿姨顶不欢喜他,嫌他老,说女婿年纪不能比丈母娘更大。”
宁波忽然觉得寂寞,自己姐妹的事竟要由人转述。
“听说正印和你已经没有来往?”
宁波颔首,这不是秘密,所有亲友都知道此事。
孙经武摇摇头,“女性的友谊,大抵不过如此。”
宁波立刻更正,“你应该说,整个人类的友谊都很脆弱,根本靠不住。”
孙经武微笑,“仍然维护姐妹啊!”
“这是事实,人与人之间总会生隙嫌。”
“多可惜,你俩曾经形影不离。”
这是真的,下床第一件事是找正印,把昨夜所做的梦告诉她。直到目前,有什么略为奇突的事发生,她总是想,唏,正印会怎么想,正印一定有别致的意见。
“是因为邵氏制衣终于属于你?”
宁波脸色大变,“孙经武,连你都用这种口气,我非常失望,邵氏制衣合法出售,我与三位合伙人合法收购,是天公地道天经地义的一项商业行动,我与阿姨姨丈并没有误会,你不得含血喷人。”
孙经武不语。
“总有人会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凭你我交情,应当站起来为我辟谣:‘不,江宁波不是这样的人。’不,你不但不为我讲一句公道话,还帮着愉快地散播谣言,你居心何在?”
“我并没有与第二个人提过此事。”
“姨丈年纪大,想退休,正印根本从头到尾没有承继祖业之意,囡囡修的又是建筑系,于是出售制衣厂股份,你别说得好像我阴谋并吞他人财产似的。”
孙经武举手投降,“我并无此意。”
“又是我多心?”宁波冷笑,“我只占百分之十五股,乃是受薪董事,打理旧部,安排他们争取合理酬劳退休、转职或留任,纯因感情缘故,办完此事,我一定抛出股份,撒手不理。”
孙经武看着她,“同时赚它一票。”
宁波看着他,“一买一卖,当然有利润,这是投资之道,否则,款子放银行里,利息再低,也还有四五厘进帐,何必劳心劳力冒这种风险。”
孙经武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此刻我对赚钱已无兴趣。”
江宁波忽然笑了,过一刻,她转变语气,“看我,多无聊,竟为自己辨护那么久,并做不到四十而不惑。”
“由此可知你多在乎此事。”
宁波摊摊手,“我根本不应跟你抬杠。”
孙经武看看腕表,“我要走了,保不定尊夫回家敲门,届时我可尴尬。”
宁波没有再笑,她送他出门,“再见。”
孙经武忽然温柔地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可以与他长相厮守。”
宁波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何故?”
“因为他完全不了解你,他看不到你凌厉无情的一面,可是他爱你,你在他眼中,永远是坐在前一排的少女同学。”
宁波此时已经心平气和,“也许你是对的。”
“保重。”宁波关上门。
她叹口气,对或错,已经没有关系。
她记得入主邵氏制衣厂第一日,感觉奇异。多年之前,她自学堂出来,到姨丈处做见习生,写字台在他房外一个角落,暗无天日,白天都得开灯工作,姨丈有个坏习惯,有事只在房内大叫一声,所有员工便放下手头工夫赴进去应召。
下午,他兴致来了,大点名,叫完这个叫那个,伙计个个不能专心工作,气得苦笑摇头。
是这样熬上来的呀,江宁波。
她无法不真心待他,因为他是她的恩人。
就算这次收购,仍由她充当中间人,尽量卖得好价,现在,他可以安然移民外国住其中型公寓。
那一日,她坐在姨丈的房间里,一眼看见墙角的夹万,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老式生意人最喜事事一把抓,夹万放屋里,锁匙系在裤头,便以为万无一失。
宁波又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踌躇志满?没有没有,有无感慨万千?有有有。
真幸运,宁波想,她居然能把握到每一次机会,否则,一个自幼流离浪荡,寄人篱下的弱女,怎么会有今日。
“二小姐,”人事部主管恭敬的问她,“房间可需要装修?”
“不用,就维持原状好了,把苏成坤与周伯才两位请来开会。”
“是,二小姐。”
那天黄昏回到家里,江宁波若无其事同丈夫说:“我终于学会做上海的黄鱼参羹了,你试试。”
罗锡为笑,“你又要去上班了吧,以后可不容易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了。”
孙经武说得对,在罗锡为眼中,江宁波毫无缺点,而且从头到尾,罗锡为讨厌邵正印,他一点也不觉得邵同江是一对姐妹花,在罗锡为面前,江宁波没有身分危机。
江宁波现在是邵氏制衣的主人了。
股东建议更名,宁波只是说:“正在构思新厂名”,可是半年过去了,一个建议都没有。
宁波的母亲说:“为避嫌疑,你应该去买别的厂。”
“不熟不做。”
“可是——”
“妈,你别理江湖事,现在你逍逍遥遥,吃多点睡多一点,随心所欲,多好。”
“你爸——”
“他很好,他转了运了,社会富庶,也比以前老练,懂得欣赏他那样的人,如今,他的不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