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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今天,开办沙吾同酒店本身无可厚非,问题是沙家这个招牌,是对过去那动乱岁月乃至旧社会的留恋,说得明白一点,这是沙一方这个反动派和沙吾同所谓的造反派阴魂不散的又一次显灵,这是应当引起我们菊乡各级党组织重视的问题。因此,对叶莲注册的沙吾同大酒店应当勒令停业,并要调查叶莲和沙吾同等人的非组织活动。否则,遗患无穷。
另有人认为,明令取缔合法经营的商户,应当有法律依据。法律上没有哪一条规定招牌名字命名的禁区范围。如果这个沙吾同的招牌不能用,有为他反动家族张扬的嫌疑,那么这几年兴起的以西方化名字注册的工商户又怎么认识?如美国化的奥斯卡商场,英国化的伊丽沙白购物中心,还有日本的樱花娱乐城等等,难道说这是张扬了八国联军、日本鬼子?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又如如今皇上皇啦,蓝贵族啦,公主啦,太子啦,格格啦,等等,都堂而皇之地成了争相注册的商标和企业名号。如果把一个名号同一个时代一段历史联系起来横加引申联想,那不又成了望文生义的文字狱?作为一个党组织和一级政府,就“沙吾同”之名兴师动众地闹上一阵,搞个专案,那不叫人笑掉大牙,那绝不会有什么成果,那只会破坏菊乡这一方热土的稳定与繁荣。
这个时候,王贵桥虽然没有退休,但因身体不好,一直退居二线,一线工作由郑连三主持。郑连三看着发言差不多了,扭头对王贵桥说了句什么,摊开本子,就他思考的几点看法做了总结。他说,在改革开放的大气候下,一切问题应以搞活经济为中心来审视,这是菊乡党组织、政府看待一切问题的战略眼光。因此,对待个体或合资工商户,不管打着什么招牌,只要它是合法经营的,都应当保护,只要它照章纳税,就应允许存在。如果上缴利税多,就要鼓励。如有规外行为,那当然要立即取缔。但那也应当由工商、税务、公安等职能部门去管理,而不应当由政府出面去取缔。如是那样,就显得我们神经过敏了。如若由此而在菊乡闹得满城风雨,弄得家喻户晓,人人自危,那就会给菊乡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抹黑,造成投资环境的恶化,从而吓走投资者,那才是我们应当注意的。因此,我认为,对于“沙吾同酒店”的经营,要采取‘允许发展、规范经营’的八字方针。他又特别提出,以竞争对竞争,是骡子是马,让它在商品经济大潮中遛遛去,优胜劣败。如若发展了,只要他沙吾同、叶莲能上缴利税,增加地方财政收入,我们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垮了,那是他们经营无能,与政府何干?他嘿嘿一笑,结束了这场争论。
第三卷第十四章她,证明自己给谁看(4 )
会后,郑连三带着工商、税务等有关部门的头头专程来沙吾同大酒店视察。他是拿了一张郑运昌上苏联时坐火车的车票来的。这车票几十年来,是他们一件避邪扶正的神物,传家宝。今天,他为了不至于在叶莲这里碰上不愉快,他知道,沙吾同胶嘴粘牙,叶莲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拿了这个历史文物,以便在感情上能同他们近乎一些。幸好,沙吾同根本就不在这里露面,他只是挂个虚幌子在这里。叶莲一听说来了郑连三,马上想起他批《向阳人家》那回事,怕是找茬来了,迎上来说:“什么风把菊乡的小老天爷吹到地上来了?”郑连三笑笑说:“不欢迎?”说着坐下,把他的随从都招来坐到一张桌上说:“找回一点感觉,找回一点感觉。”这时叶莲拎瓶茅台出来,说:“大领导驾到,应当高招待。”吩咐放录音,先放的是《我的中国心》,郑连三拍着桌子也唱了起来。唱完了,忽然说要到“一方斋”里坐,叶莲就把他们领到雅间,说:“在这里,可以受到提醒,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郑连三说:“是呀是呀。”站起来把墙上的《虎啸山林》看了一会儿,问叶莲,常来常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叶莲说:“什么人都有。领导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或是让通讯员下个通知,我们自己去,还劳领导亲临驾到!”郑连三说:“如今菊乡出了你这么个女能人,我不来深入一下,不是太官僚了?”说着笑着,叶莲说:“你这个菊乡小老天爷给别人下雨时,别忘了给这儿洒几滴雨点儿就行。”吩咐给领导添酒,郑连三说:“免了,自己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叶莲说着话,眼看酒足饭饱,他从口袋掏出车票说:“你不是收集文物吗?我大伯这张车票也算久经历史磨练了,算个纪念吧!只是太小了,不起眼。”叶莲说:“珍贵文物哩,它到过苏联,比咱们在坐的人都跑得远,有历史内涵。”让服务员收下。
郑连三光顾沙吾同大酒店不久,像雨后春笋,挨住叶莲的大中原公司,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工商业大户,纷纷以怀旧为中心命名,一下子竟“旧”了一条街。只是这些商家名义上是向叶莲这个改革派靠拢,学习,骨子里借风使舵,一门心思发财,各种经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黑的、红的、黄的,统统用上。叶莲的顾客一下子被分流了。你看,顾客一走进这些店铺,迎上来的是微笑的小姐,还有三陪、上床什么的,整个一个温柔乡。而走到叶莲的酒店,虽说迎来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是“红太阳”,是“北风吹”,是“我的中国心”,可以让人有一种青春激情的昂奋感和精神家园的回归感,但是,听到的是“阿里山的姑娘”,却没有“姑娘”软性温馨的服务和呢喃燕语的滋润。于是,叶莲在残酷的市场竞争面前节节败退。两年过去,她原先赚下的几十万全部补贴进去,又紧缩战线关掉了几家加工厂,也未能救叶莲于水火。眼看银行三十万贷款到期,无法偿还,欠外地商家的货款又在催要。她真是急火攻心。一天早晨,好像商量好了一样,正当叶莲要外出时,她被几十家的业务员堵住门口。这些业务员们声称,今天必须拿回欠款,本单位的工人等着发工资。如果大中原公司不支付欠款,他们要向法院起诉大中原违约。叶莲已是乱蜂蜇头,二十多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面对这一群业务员的催逼,她说:“我一定想办法还大家的款,我这就是去筹措款项。”正说着话,出纳员回来,把她拉到一旁,告诉她银行账户已经被冻结,公司没有流动资金,如何办?她马上打电话通知养殖场,让出纳员从该场的小金库里取出十万元救急,但得到的回答是,养殖场账面上只有5000元结余。
她的大中原公司和沙吾同大酒店已经摇摇欲坠了。想当初,一腔热血,一片丹心,连赚到的钱也拿出去给社会发了救济,为收集文物保存菊乡历史的真实,免费供餐。如今面对件件破烂的旧社会穷人的衣服,土地改革时的农会公章、儿童团旗,长矛大刀,数千枚毛主席像章,几百份各个历史时期的传单,而如今,举办展览,当局不批准,向海外拍卖,又视为走私。叶莲的眼前好似看到了一片血海,那红色的波涛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把她推倒淹没。她好像喝了一肚子血水,一股血腥,却没法吐出……
六十多家供货商的业务员就守候在门口,她该怎么办?,她让大家宽限些日子,她一定想办法还清欠款。可这些人哪里肯听,他们拥进大厅,找位置坐下,把叶莲逼进一间雅间。他们说:“我们也不想这样撕破脸皮,但银子钱是硬头物,拿不到钱我们不是白干了,而且还要让厂里赔钱,厂里工人拿不上工资,还不活吃了我们。”有人又扬言:“你到哪,我们跟到哪。你必须还我们货款。”叶莲被软禁了。她抬眼望望大厅,整个酒店已经断电,桌椅东倒西歪,随地是乱扔的废报纸和烟头,烟雾弥漫,吵吵闹闹,简直就是一个混沌世界。她不由胸中一阵憋闷,晕倒在地。
醒来时,她看到公司的员工围在她身边,大家都流着泪。她劝大家坚强些,坚持住这个阵地,员工们点了点头。然后,她说想休息一会儿。待员工们走后,她给沙吾同写了一封信,让人送邮局寄走,又让人把她个人的一点存款取出来,作为流动资金,支撑门面。然后,她乔装清洁工,瞒过那些讨债人的眼睛,冒着狂风暴雨,跳进洪水翻滚的湍江,了却了自身。
沙吾同收到她的信已是第二天下午,她信中说,她给他留了1000元,以丹丹的名义存在银行里。她说,咱们的后代,要做有文化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信后附有两句诗:感叹唏嘘叶莲去,丹心一片谁人知。沙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