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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岸边草地上,搂住她的脚看了个没回数,才又着胆子小心翼翼跳进水来。我看着她的脚说:“男看头,女看脚。你看你那双脚。”她把一只脚提出水面,前后扭动着看了一会儿,说:“我脚咋啦?真叫啥咬了?”我说:“啥也没咬,就是好看。”她说:“尽胡说。”撩我一把水,又把脚往水深处伸,把水弄浑。说:“不让你看。”瞟了我一眼,“你说这话不嫌脸红,对一个姑娘家夸手夸脚的。亏你还是哥。”我感慨地说,女人的脚,女人的手,女人的美,只有男人才能看得出来。她撇了嘴,说:“你是想当小陈世美了。只是这里没有公主。”我猛然意识到我太忘情了,赶忙说:“光顾着说闲话了。你找我有啥正事?”她说:“四清快结束了,这一年我都习惯了大事小事找你商量,一回单位,各奔东西,见面机会就少了。想起来,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我说:“我也是呀!”
这是1966年夏秋之交。北京的红卫兵运动已经波动到了南平县苇子坑。四清队还没有撤离,工作组就是太上皇。队上的民兵想成立红卫兵战斗队,找一个牛鬼蛇神斗斗,造造声势,问我的意见。我对这个动向摸不着底细,不敢正面表态,只是说打击阶级敌人要稳准狠。谁想到,当我同齐秋月从官路河上带着就要分离的伤感回来,远远看见场里围了一大群人。闹哄哄的。中间好像放着一张大桌子,上边一张长板凳,凳子上站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走近了,看清是赵先娥。她赤脚立在上边,低着头,浑身发抖,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汗从她脸上扑簌扑簌往下掉,半个脊梁上的衣服都湿了。待我们挤到里面,又见杨兰五也被罚跪在桌子下边陪斗。我说杨兰五是贫雇农,民兵说:“同反革命母老虎睡在一起,肯定一鼻孔出气。”这时就见齐秋月一个跳跃,立到桌子上,要扶赵先娥下来。她说:“这是个女人,先不管她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这样登低上高,太污辱人格了,也太不人道了。都是个人啊!人啊!”有小青年喊:“这算啥工作队,斗她!”齐秋月轻声一笑,说:“啥工作队?我是全国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谁要斗,冲我来!”齐秋月是多么稳重谦和的姑娘,从不张扬自己,今天这个样子,就像个刘胡兰、赵一曼。她把赵先娥扶下来,说:“斗我吧!我们工作队不能看着出人命。”一时间她把人镇住了。
第二天大队工作组把她叫去狠狠批了一顿。说她这是出的哪门子风头,这是给工作队惹麻烦。为了一个叛徒,你要干啥?你是内定的接班人,青年标兵,你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如何如何,丢人。接着开会,让她当着工作组全体的面检讨。会后她眼泡红红地对我说:“小夏,你说我对么?”我当然说对。她说:“如果这影响我接班什么的,我宁愿不接这个班。”我被她的人格感动了,我动情地说:“我这一年四清没有白来。我认识了你。”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说得对,我这一年也没有白来,我认识了你。认识了你这个好哥哥!”我说:“认识了我,有什么好?也许不认识我,就没有赵先娥的事,没有赵先娥的事,也就没有人打你小报告,你也就不会受这一顿霹雳火闪的批评。”她说:“一顿批评算个啥!我身上也少不了什么,怕只怕由此而来的连锁反应,那就给赵先娥一家带来大难了。”我说:“我一定要查出这个越级上告的小人,出出这股恶气。”她说:“这你就不对了。人家越过你这个太上皇,反映的情况也不是无中生有搞捏造,咱们还真的出了这个大风头。”
第一卷第五章遭遇慈母——祸水浪漫记(1 )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蒙受“破鞋”的羞辱,受尽折磨而死。但却留下一份她揭发男人在她面前丑态百出的大字报,被人们演绎、润色成了一本《床上演义》而流传。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一块心病,坚决反对女儿的恋情,终于忧愤交加而病倒在床,给她的家庭罩上一团迷雾,令人难于揣摩。而这两个母亲的儿女们竟是一如既往地热恋着,并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潮流中携手起来造反,终至走进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齐秋月虽然没有嫉恨那个告密者,但这事出在我们队里,是我的工作疏漏给她带来的麻烦,要是因为这件事影响齐秋月就要到手的提拔和远大的政治前途,我心里一辈子就不会安宁了。我对我亲自树立起来的积极分子陈述平说,要他帮我秘密找出这个人。谁想,他说,你不用找了,那个向大队工作组反映情况的人就是我。“老马问我,我说的。”他说得很随便,像喝口凉水。“你——”我手指着他,气得发抖,“你知道你这嘴巴给小齐同志带来了啥,你捅了多大的漏子?!”
好你个陈述平,我饶恕不了你!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天有人向我反映,说陈述平看黄色小说。我就把他叫来了。我先不搭理他,把他冷落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最近读了啥书。他说,读毛主席的书。我问读了哪一篇?老三篇(毛泽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读了没有?他说,对对,就是读的老三篇。我说,那么你就说说《纪念白求恩》中白求恩同志是哪国共产党员?他是受谁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的这种精神是一种什么精神?毛主席在这篇文章中总结的五种人,号召我们去作,你对照检查自己作到了哪一条,不说作到了,能说出其中两条就行,看看学得咋样!
他傻眼了。我把桌子一拍,“啪”的一声,我所有的仇和恨都集中到这一声“啪”上了,桌子上的钢笔滚到了地上,我看也不看。他忙弯腰帮我捡起来,小心谨慎地放到桌子上,勾着头,不敢大声出一股气儿。我说:“毛主席的书你不好好读,你去读黄色小说!大毒草。有这事没有?”他先说没有,禁不住我大喝一声:“我污蔑你啦!还用我给你点明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他看我牙口这么硬,瘫了,说:“小夏,我错了。我向你检讨!”我说:“你说什么?向我检讨?”他慌忙改口:“我向毛主席检讨,向党检讨,向贫下中农检讨。我对照毛主席著作深刻检讨。”他回去就把黄色小说拿来缴给了我。我一看是三本作文本订的“书”,问:“这是小说书?”他说:“就是这。”我说这是你抄的,原书哪里去了——藏哪里了?他嘴哆嗦着说:“真的就是这,我看的是人家传给我的。我在你面前还敢说假话?”我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工作队员吗!?他说,我是你培养的,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我说:“你回去先写个检查,准备在全体社员大会上检讨。检讨不彻底,上大队检讨,再不彻底,上公社。”他脸都吓黄了,说:“我对不起毛主席,我家是贫农出身,毛主席,我没有按你老人家的教导办事。我……我……我……”大哭起来。我说:“先回去吧,检查写完先交给我,我看看再说。”他走了。我才把这个“小说”翻开看,想它有多大的诱惑力,竟惹得人们传阅,还有人下这么大劲儿用手来抄!
这不是什么小说,充其量是一张大字报。“小说”开头有一段“序言”一样的文字,煞有介事地说:女人是祸水。沙家湾人说:“真是。真是。”
当沙家湾把马玉华当做牛鬼蛇神拉出来批斗时,马玉华忧愤难耐,咬了咬牙,把脸当屁股了,回去熬了几个通夜,把她记录在案的那些低三下四,喊爹叫娘,死乞百赖想同她睡觉和睡了她的臭男人,写成大字报,趁天不明,到大队山墙上糊了出来。她写道:“骂我不要脸的人,你来看看,看谁的脸皮厚。”又敲着洗脸盆喊了一圈儿。她已经没有廉耻了,还要脸干啥!
谁敢出来拦她,谁拦她,她就咬他说:“还有你。老娘这回先给你留个脸,你在这儿人模狗样个啥!”大队安排妇联会主任拉住她,把她关了起来。她就说:“你恁大本事,咋不把自家男人看看好,别让他到老娘那儿喝刷锅水,啃老娘脚指头。”一下子把妇联主任呛住了,她掩面哭着回去找男人算账去了。一时间沙家湾乱成一锅粥。
这是一场触目惊心的阶级斗争,是阶级敌人利用我们革命阵线的薄弱环节,腐蚀了我们革命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又故意夸大其词地利用这些人的言行来向我们进攻,从而给革命人民脸上抹黑,给革命抹黑。我们看了这一份反面教材,更要提高阶级警惕性,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站稳立场,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