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是,你是!你刚才还拿出一块黑纸片来吓我诱我,你害死人了,——进宝,饶了我呀!他们逼我吓我,他们势头大!”
这时机关枪声又卜卜地从空中传来。佩手枪的青年转脸向外边看了一眼,就拔出手枪来,提高嗓子,发命令道:
“留两个人在这里看守。曾剥皮和他的儿子带走!”
于是火把和脚步声一齐往外边去了。痴痴地坐在地下的曾家驹的老婆忽然跳起来,大哭着追上去。却在花厅檐前被什么东西一绊,她就跌倒了。留守的阿二和另一个农民赶上前拉起她来,好像安慰她似的厉声喊道:
“你发疯了么?不干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到后面去罢!不许乱跑!”
当下曾沧海父子被拖着推着到了大街上,就看见三三五五的农民,颈间都围一条红布,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在大街上乱跑。迎面来了一伙人,没有枪,也带住一个人,却是李四。曾沧海正待抛过一个眼色去和李四打招呼,两下里一擦肩就过去了。曾沧海他们却是向西去,繁密的枪声也是从西面来。机关枪声每隔二三分钟便卜卜地怒吼着。所有的店铺和住户都关了门,从门缝里透出一点点的灯光来。
劲风挟着黑烟吹来,有一股焦臭,大概是什么地方又起火了。
转了一个弯,过不去了。前面不远就是宏昌典当的高墙。曾沧海父子和押着他们的七八个人被围裹在一大群杂色的队伍里了:有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的农民,也有颈间束着红布条的兵,都挤在这街角。忽然从宏昌典当的高墙上放出一条红光来,卜卜卜——那火绳一样的东西向四面扫,蓦地,这“火绳”掠近曾沧海父子们所在的那个街角了!
“散——开!”
有一个声音在人堆里怒喊。管押着曾沧海的人们也赶快躲到街边的檐下,都伏倒在地上。步枪声从他们身边四周围起来了。曾沧海已经像一个死人,只是眼睛还睁得很大。他儿子惊惶地痴痴的望着前面的机关枪火光。这时候,宏昌当的后面忽然卷起一片猛烈的枪声,一缕黑烟也从宏昌当的更楼边冲上天空,俄而红光一亮,火头就从浓烟中窜出来。宏昌当里起火了!机关枪声小些了,但同时一片震耳的呐喊,突然从这边爆起来:
“冲锋呀!冲锋呀!”
无数的人形,从地上跳起来,从街角的掩蔽处,从店铺的檐下,冲出去,像一阵旋风。
管押着曾氏父子的几个人也冲上前去。但立刻又退下两个来,他们拖住了曾氏父子向后退,可是还不到十多步远,宏昌当高墙上的机关枪最后一次又扫射过来,四个人都仆倒了。又一群农民和兵的混合队伍从后面飞奔而来,在这四个人身上踏过,直扑宏昌当。
机关枪声渐渐稀薄了。
曾家驹伏在地上,最初以为自己是死了;后来试把手脚动一下,奇怪!手脚依然是好好的,身上也没觉到什么痛。他坐起来看看他的身边。两个农民都没有声息。曾沧海蜷曲着身子,半个脸向上,嘴巴张得很大,嘴里淌出血来。曾家驹呆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撒腿就跑。
他慌慌张张跑进了一条冷僻小巷的时候,脚下绊着什么东西,他就跌倒了。可是像弹簧似的他又立刻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向宏昌当那方面看:火焰直冲高空,半边天都红了。枪声还是断断续续地响,夹着一阵一阵的呐喊。正在没有计较,他的脚又碰着了横在地下的那个东西,他本能地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死人,颈间束着红布条,手里还抓着一枝手枪。一个好主意忽然在曾家驹心头展开。他赶快从死人颈间解下那红布条,束在自己颈子上,又从死人手里捞得了那枝手枪,便再向前跑。
现在枪声差不多没有了,只是那呼呼呼的火烧声,以及嘈杂的人声,从远远传来。这条小巷子却像死的一样,所有的人家都闭紧了大门,连灯光都没有一点。曾家驹一面走,一面像觅食的野狗似的向左边右边看。将近巷底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前面一所楼房闪着灯光。他踌躇了一会儿,便上前打门,眼里射出凶光来。
“你回来了么?阿弥陀佛!”
一个青年女人的声音出来开门了。但当她看见是一个不相识者满脸杀气擎起手枪对准她,就狂喊一声,往里边跑。曾家驹追进去,一句话不说。追过了一个院子,在点着灯火的屋子前,那妇人就跌倒了。曾家驹也不管她,飞快地闯进屋子,迎面又看见一个老妇人的惊慌的皱脸在他眼前一晃,似乎还叫了一声“啊哟!”
曾家驹又冲上楼去,跑进一间卧室,也点着灯,床上白布帐子低垂。曾家驹一手撩开帐子,就看见红喷喷的小孩子的脸儿露在绿绸的夹被外边。他旋风似的将这绿绸夹被扯了一下,突然又旋风似的赶到床前的衣橱前,打开橱门,伸手就在橱里掏摸。
“妈呀!妈呀!”
床上的小孩子忽然哭着叫起来了。这声音使得曾家驹一跳。他慌慌张张举起手枪来对床上放射了。劈!——枪声在这小房间里更显得惨厉可怕。曾家驹自己也猛一惊,手枪就掉在楼板上了。可是床里的小孩子却哭得更厉害。同时,房外楼梯上脚步声音响了,带哭带嚷的青年妇人奔进房来。她扑到床上,抱起那孩子偎在怀里,便像一尊石像似的靠在床前的停火小桌子旁边,痴痴地对着曾家驹看。
曾家驹下意识地拾取那手枪来,再对准那妇人和孩子;他的脸铁青,他的心卜卜地跳而且涨大。但此时那老妇人也抖索索地跑进来了,扑通跪在楼板上,喃喃地说:
“老爷大王!饶了命罢!……饶了命罢!首饰,钱……”
“拿来!快!”
曾家驹迸出这么两句来,他自己也似乎心定了,手枪口便朝着楼板。
青年妇人怀里的小孩子又哭出声音来,把头钻在妇人的胸口,低声叫“妈”了。直觉到自己的小宝贝还是活着,那青年妇人的惨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曾家驹心里又是一跳。从这可爱的微笑中,他忽然认出眼前这妇人就是大街上锦华洋货店的主妇,是他屡次见了便引动邪念的那个妇人!他看看这妇人,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手枪,走前一步,飞快地将这妇人揿倒在床上,便撕她的衣服。这意外的攻击,使那妇人惊悸得像个死人,但一刹那后,她立即猛烈地抗拒,她的眼睛直瞪着,钉住了曾家驹的凶邪的脸孔。
“大王!大王!饶命罢!饶命呀,饶了她罢!做做好事呀!”
老妇人抖着声音没命地叫,跌跌撞撞地跑了来,抱住了曾家驹的腿,拚命地拉;一些首饰和银钱豁拉拉地掉在楼板上了。
“滚开!”
曾家驹怒吼着,猛力一脚踢开了老妇人。也就在这时候,那年青妇人下死劲一个翻滚,又一挺身跳起来,发狂似的喊道:
“我认得你的!认得你的!你是曾剥皮的儿子!我认得你的!”
曾家驹突然脸色全变了。他慌慌张张捞起那枝搁在床沿上的手枪,就对准那年青妇人开了一响。
ūmdtxt炫 书Còm网
五
隔了一天。
双桥镇失陷的消息在上海报纸的一角里占了几行。近来这样的事太多了,报纸载不胜载,并且为镇定人心计,也只好少载;而人们亦渐渐看惯,正和上海本埠层见迭出的绑票案一样,人们的眼光在新闻上瞥了一下以后,心里只浮起个“又来了”的感想,同时却也庆幸着遭难的地方幸而不是自己的家乡。
连年不断的而且愈演愈剧烈的内战和农村骚动,在某一意义上已经加强了有钱人们的镇定力,虽则他们对于脚底下有地雷轰发起来的恐怖心理也是逐渐的加强。
吴荪甫看到了这消息时的心境却不是那么单纯。那时他刚刚吃过了早餐,横在沙发榻上看报纸;对面一张椅子里坐着吴少奶奶,说不出的一种幽怨和遐想,深刻在她的眉梢眼角。蓦地吴荪甫撩下了报纸,克勒一声冷笑。
吴少奶奶心里猛一跳,定了神看着她的丈夫,脸色稍稍有点变了。神经过敏的她以为丈夫这一声冷笑正是对她而发,于是便好像自己的秘密被窥见了似的,脸色在微现灰白以后,倏地又转红了。
“佩瑶!——你怎么?——哼,要来的事,到底来了!”
吴荪甫似乎努力抑制着忿怒的爆发,冷冷地说;他的尖利的眼光霍霍四射,在少奶奶的脸上来回了好几次:是可怖的撕碎了人心似的眼光。
吴少奶奶的脸立刻又变为苍白,心头卜卜地又抖又跳;但同时好像有一件东西在胸脯里迸断了,她忽然心一横,准备着把什么都揭破,准备着一场活剧。她的神气变得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