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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就可以出去了!”老人狂笑着。
几乎已经虚脱的阿苏勒猛地举起了青鲨,一刺扫过了老人的肩膀。鲜血迸溅出来,洒在他的脸上。
“好!再来啊!再来!闻见青铜之血的香味了么?”老人没有退缩,却对着他咆哮,“杀了我,杀了我你就长大了!”
阿苏勒的第二刀割了下去,扫在他的肩胛上。
“还不对!还不对!还没有杀死啊!”
青鲨在阿苏勒的手心里转成了反手,他第三次出手。这已经变成了刺击,青鲨对着老人的胸口递了过去。他的胳膊没有老人的长,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拼命地伸长手臂,同时要抵抗老人掐住他喉咙的可怕力量。他的眼睛里像老人一样闪着疯狂的光,全身的脉络可怕地爆出在皮肤表面,身体泛起可怖的赤红色,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那刀推进老人的心脏里去,看见鲜红的血喷涌出来。
青鲨刺进了老人的皮肤,血花溅了开来,血腥味令阿苏勒有种狂喜的感觉,力量在手臂中不断地滋生,青鲨一分一分地推了进去。
老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像又能闻见草原上青草的香气了,金色的阳光投下,他看见碧绿草地的远处洁白的帐篷,他向着帐篷奔跑……
“阿钦莫图……阿苏勒……”他低声说。
“哐啷!”
金属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青色的短刀滚落在脚下。阿苏勒眼睛里凶恶的光消失了,还是那个孩子的清明和悲哀,只是渐渐地黯淡下去。所有异常的状态都在他身上慢慢消失,孩子的呼吸渐渐衰弱下去。
老人惊慌起来。
“杀了我啊!你杀了我!你是帕苏尔家的儿子,你要继承你祖宗的血!你要杀了我!”他疯狂地掐着阿苏勒的脖子摇晃。
阿苏勒艰难地摇头:“我……我……我不明白……为什么?爷爷……”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映着清亮亮的荧光,透明而安静,像一个女孩。
老人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他瞪着眼睛看阿苏勒,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悲伤。
“阿钦莫图……阿钦莫图……你的魂还在,是你托这个孩子来看我的,你还在!我看见你在哭了,我看见你在我身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忽然仰头看着四周,他不顾一切地向着周围奔跑,可是那两条链子限制了他。他把链子绷得笔直,像一个野兽那样拼命地蹬地,可是他挣不断链子。
他对着黑暗的深处大喊:“阿钦莫图,不要走!让我看见你……”
洞穴中回荡着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你在哪里……不要离开我……”他终于颓然地跪倒地,头撞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木然地没有表情。
“刚才你是怎么醒过来的?”他没有看阿苏勒,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阿苏勒捂着头,“我就记得……你喊我的名字……你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真是个懦弱的孩子。”老人摇头,从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抛给阿苏勒,“带上所有的馕,带上水。这是大鱼的鱼鳔,我涂了鱼油,装水不会漏。你走吧,你学不会这刀法的,我错了。”
阿苏勒站起来,明白到了最后分别的时候。
老人全力把他推进洞口里,封上铜板。
寂寂地,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仿佛在梦里。很奇怪的,阿苏勒并不觉得恐惧,他呆呆地坐了许久,伸手去摸索周围。他摸到了那块生冷的铜板,摸索着,摸索着,轻轻地敲了敲。
隔了很久,铜板外面传来敲击的声音。微微的几声,像是错觉。
阿苏勒沉默着,又去敲铜板。又隔了很久,传来回应的淡淡声音。单调的敲击声这样来往着,阿苏勒的把脸蛋轻轻地贴在铜板上:“谢谢你,爷爷。”
再没有回答,一切都是空虚。
他转身爬向黝黑通道的深处,爬向无法揣测的未来。
十四
祭坛上点起了熊熊的烈火,火堆中灼烧着牦牛的肩胛骨和檀香木。香烟缥缥缈缈地升上天空,在无风的天气中一直升到高处才弥散开去。神巫们披着红绿两色拼成的彩衣,高举铜刀,围绕火堆起舞,祈求盘鞑天神的指引,接引死者的灵魂去往天上。
大君袖着手站着,双目茫茫地望着远处,不知道目光投向哪里。身边侍卫的武士们都被烟气逼得要流泪,大君却像是没有感觉,那双带着白翳的眼睛仿佛早已干涩了,眨也难得眨一下。
今天是五王子阿苏勒下葬的日子,谁都知道大君的心里远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五王子失踪已经有四个月之久,大君一直没有宣布他的死讯。贵族们都关心着新的世子人选,可是大君那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偶尔会有牧民说在草原上看见了独自流浪的孩子,像是五王子的模样,可是每一次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直到澜马部的神巫带着吉祥的白牦牛远道而来,建议大君为五王子设下祭奠,这样盘鞑天神才会开恩接引迷失孩子的魂上天去,大君才终于答应。
巫师们烧起了牛骨和香木,把那件白狐的旧斗篷作为世子的遗体焚化在火堆上,袅袅的青烟升上了天。贵族们的心落了地,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远处小声议论着,却没有胆量上前打断大君的沉思。
东陆的使节也在邀请之列。雷云孟虎在铠甲外罩了一件白色的麻衣,立在拓拔山月的背后,压低了声音:“将军,我们的大事也该定了吧?”
“哦,”拓拔山月略略回了一下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缓步上前,站在大君背后。
大君也不回头,话音格外地平静:“我统领青阳,一生杀过很多的人,总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可是真要自己说出他已经是死了,还是不忍心,就想再拖那么几天,再拖那么几天。让拓拔将军见笑了,我知道拓拔将军想以新的世子为质子,这才在我们这荒僻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拓拔山月沉吟了一会儿,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杀再多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知道什么是生死吧?”
“将军也有这种感叹么?”大君忽地回过头来。
拓拔山月被他的目光微微刺了一下,忽地有些惊醒,摇了摇头:“想起了一些旧事,都是些无谓的感慨。”
大君指了指火堆前方的女孩:“这些天,常常会自责,觉得我称雄北陆几十年,却不曾真的对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好。他们说,这半年来,她总是这么站在阿苏勒被捋去的那片草地上,没日没夜地。她在等着看他回来。看见她,心里觉得真正在乎阿苏勒的反而不是我这个父亲,其实有些话早该对他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虽然是个懦弱的儿子……”
拓拔山月看着火堆前那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看她白色的裙角和辫子间编织着的白色发带随着燃烧火堆的滚滚热风飞扬起来,像是风里的一片叶子。
他又侧身去看不远处的织锦小辇。女奴揭开了半片帘子,指点着燃烧的火堆,端坐在锦绣中的蛮族贵妇眼神略略有些呆滞,看着熊熊烈火。她无声地笑着,抱着布制的娃娃,不时低头吻着那些布辫子。
“阏氏……阏氏……”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轻轻抚摩着夫人的头发,夫人却还是痴痴地微笑。
“比莫干、旭达罕,你们过来。”大君对儿子们招了招手。
“父亲。”王子们并肩在父亲的面前跪下。
“你们的弟弟这就真的死了,他在盘鞑天神的怀里,满是欢乐。而你们,我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你们是我最聪明的儿子,都可以成为下一个世子,你们悲痛么?”
比莫干和旭达罕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们很难说,是啊,说什么呢?你们弟弟的死,就是你们成为世子继承金帐的机会,你们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连我这个父亲都不知道了,”大君摇头,“生在帝王之家,居然连哭笑都由不得自己啊。”
比莫干抬起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
“今天晚上,你们通知各家的首领到金帐里来,我有些事情要说。”大君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王子们一起退下。
“拓拔将军知道我要宣布什么事么?”大君低语。
拓拔山月点头:“大君对于新世子的人选,已经有了决定吧?”
大君点了点头:“拓拔将军可以定下南归的行程了。”
“拓拔明白了。”
远处“乓乓”声传来,神巫在头顶击打着烤焦的牛肩胛骨,那声音空寂辽远,最后渺渺地散入空茫。
轻微的骚动从人群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