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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勒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呼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地摇头:“你主子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蛮族,不看重这个。”
苏玛望着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却被呼玛握住了手。
“孩子,好好跟着你主子。”呼玛轻轻地摸着苏玛的手,“你生得好啊,是贵人的相。这手,真是绵,草原上没有见过你这样漂亮的女人,相信呼玛说的,呼玛会看相,呼玛看见你,就知道一般人是娶不了你的。你一定嫁给草原上的主人。”
苏玛惊讶地抬头去看她,呼玛却已经佝偻着背,走进了帐篷里。帐篷帘子合上,耳边还幽幽地飘来阏氏的歌声。
夜深,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君,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君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我已经说了,将军们也说不想打搅大君的休息,所以推了巴赫将军,说一定想见见大君,跟大君说几句话。”
“巴赫么?”大君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巴赫一身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大汗王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比莫干不去,大汗王们说比莫干身为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东陆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大君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东陆,这叫结党,是死罪。巴赫你不怕我杀了你?”
“巴赫不想死。”巴赫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君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阿依翰家族里的大将,木犁从奴隶开始跟我一辈子了,还有我那个弟弟厄鲁,都是青阳的支柱。你们支持比莫干,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旭达罕的是我的三个哥哥。巴赫,你说我该怎么办?”
“巴赫以为,这事是大君的不对!”
“呵呵,”大君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巴赫读书少,可是听说东陆是长子即位。”
“是,东陆大皇帝往往是传位给长子,其他儿子封一个有供养没土地的亲王。你这是要劝我立比莫干?”
“立不立比莫干并不重要,可是大君明明知道阿苏勒身体不好,能活多久都是个难说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废掉阿苏勒,贵族们心里能安么?”巴赫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大君,“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们青阳作为库里格大会的盟主,还能传过下一代么?大君说我们结党,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不后悔!”
大君没有回答,也直视他的眼睛。
金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巴赫微微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将军们推他进来,他进来前也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虚了。
“巴赫,你心里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我们草原的君主?”大君轻声问。
巴赫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逊王、像始祖、还是像我的父亲呢?”大君起身踱着步,“巴赫,其实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木犁、厄鲁,你们都不知道。蛮族需要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君王,其实我心里所想的,是东陆胤朝开国皇帝白胤那样的人。他要能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举起旗帜,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追随他,觉得他所做的才是对的。他要有山羊一样的仁慈,这样他才能爱草原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狮子般的勇气,这样他才不会退缩;他还要有狼一样的愤怒,这样他才能咬牙切齿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
大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儿子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套着铁链长大的鹰啊,飞不起多高的。年纪大的四个个个都比阿苏勒更适合当大君,可是要说当个英雄,他们还差得太远。而且如果我现在废掉阿苏勒立下新的世子,就一切平安了么?矛头还是对着新的世子,然后还是争斗。铁由和贵木能在我面前动刀,将来我死了,他们就能带着武士你杀我我杀你。偏偏你们都不懂这个,还要彼此结这个窝棚,将来你这个窝棚会不会是个小部落啊?长子部,还有三子部。”
“我……”巴赫呆在那里。
“好了,不必说什么了,”大君摆了摆手,“我很累了,要休息。他们推你进来,还有什么事么?”
巴赫犹豫了一下:“我和巴夯还有木犁商量了一下,大家觉得……”
“觉得什么?”
“大家觉得世子的身体一直不好,以前也是在南方的真颜部休养。如果真的只是人质,诸家王子免不得争斗,那么实在不行,也请大君保全大王子。让世子去吧。”巴赫的声音低落下去。
大君点了点头:“你们想让阿苏勒去东陆,是不是就因为他是个废物儿子?他没有牛羊和人口,把他送去送死,剩下的都是我的好儿子们,能上阵、能打仗、有用,是不是?”
“我告诉你们,我死之前,我不想听到有人跟我说要把阿苏勒送到东陆去。”大君一字一顿,牙齿间有如咬着钢铁,“下唐的使节就要来了,都是我的儿子,他选中谁,就是谁!为了青阳,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掉!”
巴赫走到帐篷口,听见后面大君低低的声音:“滚!”
苏玛和阿苏勒共骑小马,阿苏勒骑在前面。他个子已经和苏玛差不多高了,可是苏玛还是像以前那样把他放在面前,自己拉着缰绳。
木犁家的寨子距离金帐有很长的一段路,小马走得晃晃悠悠。北都城很大,里面本来就没有什么房子,赶着春牧的季节,牧民们都带着帐篷和马群出外放牧了,留下空旷的一座城,草地上满是扎过帐篷的痕迹,放眼看不到人迹,只凭着星光认路。
“阿妈叫勒摩,听大人说,阿爸最初即位当了大君,朔北部的白狼骑兵就来打我们,一直打到北都城下。后来你阿爸和澜马部的达德里大汗王带着兵来救援,终于打退了朔北部。阿妈姐妹两个就被送给阿爸当个阏氏,阿妈住在白帐篷里面,年纪小,就是侧阏氏。阿妈直到三十岁才生了我,生下我的第一天,她就疯了,大人们说那是为了我,我是谷玄,会吸人的魂魄,阿妈的魂魄被我吸了。小时候呼玛是我的奶妈,她对我说我一定要比哥哥们都勇敢,都聪明,这样阿妈也会有地位,阿爸有好多女人,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如果我不行,阿妈就会别人欺负。阿妈已经疯了,除了我,她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不行,四哥说得没错,我做什么都做不好,骑马、练刀,更别说上阵打仗了,我就是个废物。”阿苏勒轻声地说着。
他经常这么跟苏玛说话,虽然永远听不到苏玛的回答。
“可是……”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当废物啊,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忽如其来的酸涩从心里升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天空。苏玛的手是温暖的,从背后伸过来,轻地摸着他的脸。指掌间的温柔让他愣了一下,他扭头看见苏玛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的是没用,就知道说这个……”他抓了抓头。
苏玛轻轻地摇头。
“这个世界上不嫌我废物的也许只有你了……”阿苏勒轻声地说。
苏玛还是摇头。
她歪着脑袋,拂起他的头发,手指在他的发辫中轻轻地抚摩。阿苏勒觉得头上痒痒的,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苏玛也笑,依旧是无声地摇着头。
直到很多年以后一个下雨的夜晚,阿苏勒在火红色的战马上抬起头去看漆黑的夜空,忽然又想起那一夜苏玛默默地摇头,他才明白了那不曾说出的、真正的意思。
苏玛并不是说他是或者不是废物,而是当一个人变成最亲的人,那么是不是个废物已经完全的不重要了。
听不见任何的雷声,细雨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
“啊!下雨了!”阿苏勒摸着微湿的头发,“我们赶快回帐篷去。”
雨转眼就大了起来,冰冷的大颗雨滴打在身上,隐隐的竟然有些痛。阿苏勒把自己的白狐氅解下来抖开在苏玛和自己的头顶,苏玛带了带小马,想抄一条近道。
她无意地扭过头,身体忽然僵住了。
“苏玛?”阿苏勒跟着她回头。
他的心里恶寒,有种极不祥的感觉。
背后竟然有人,小队的黑衣骑兵悄悄地立马在他们身后。那些高大的黑色战马比阿苏勒的小马高出了两个头以上,呼出来的白气都能喷到阿苏勒的脸上。马背上沉默的武士们似乎披着铁铠,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