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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莫干和将军们、贵族们都席地而坐,这个小库里格大会已经从午后开到了深夜,没有任何结果。以巴赫为首的将军们坚持集合军队寻找机会再次发起进攻,贵族们对于立刻派遣使者和朔北狼主和谈一样很坚持。前日阿摩敕带回的消息给这次会议带来了浓重的阴影,贵族们的态度比前一次更加坚决。如果不是比莫干命令所有人把刀解下放在金帐外,也许双方早就拔出刀来了。
“那么我再问一件事!”脱克勒家主人瞪视巴赫,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时候,你们要开战,靠什么兵力?谁还能带兵?”
“大汗王的虎豹骑,我们莫速尔家的骑兵。”巴赫一字一顿。
“你们莫速尔家的骑兵?”脱克勒家主人冷笑,“莫速尔家还有多少骑兵?就算还剩几千人,谁又能领兵出战?你那个只靠一把蛮力的弟弟么?”
巴赫已经忍到了极点,霍地起身,挺起胸膛,“巴赫·莫速尔还没有死!”
斡赤斤家主人在旁边发出冷漠的一声笑,掸了掸靴子上的灰,“我们青阳的铁牙武士已经不多了,还要去送死?巴赫将军不惜自己的命,可不要像那个发疯的老奴隶似的,把别人拖累死!”
巴赫猛地攥拳,牙关咬死,两颊凸出锋利的线条,如同怒虎。斡赤斤家主人也有点畏惧,身体往后仰了仰似乎想要闪避。巴赫胸前缠着的白布上慢慢地渗出红来,那是他的箭伤再次崩裂了。金帐里的气氛紧到极点,九王起身挡在了巴赫和斡赤斤家主人中间,无言地拍了拍巴赫的肩膀。这位战功第一的亲王在败阵之后就很少再说话,总是低头锁眉。
“木黎已经死了,你们还想说什么?还要把多少刀子样的话语对准自己人?”比莫干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再说一次!木黎是我阿爸手下最勇敢的武士,不是老奴隶。”
“可就是那个最勇敢的武士害死了几万人。”斡赤斤家主人缓缓地说,“大君,你要为整个青阳的未来考量,不是一个人几个人。现在再夸豪勇有什么用?我们得了豪勇的名声最后被灭族,有什么意义?”
比莫干觉得一股气堵到喉咙口,可话却说不出来。他心里知道那次失败和木黎急于求战不无关系,斡赤斤家主人其实说得不错。斡赤斤家主人和脱克勒家主人对了对眼色,都微微点头。来这里之前他们私下谈了很久,都同意青阳再不能冒险决战,贵族们私下已经达成了一致,只要保住部落和人口,其他的代价都可以答应朔北人。现在他们预感到已经接近胜利了。
合鲁丁家族的新主人额日敦达赉忽地站了起来,他在斡赤斤家主人身边坐着,一直沉默到现在。
“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年轻,为了青阳该怎么办,我说不出来。”额日敦达赉双眼中隐隐透出红意,“可我阿爸死了!我们合鲁丁家就算死到最后一个人都不能放过朔北老狼!这血仇我不报,我家历代祖先在天上都会用唾沫吐我这个懦夫!”
斡赤斤家主人本以为他要和巴赫争辩,听到这番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和谈这件事,他们私下商量的时候额日敦达赉也在场,这个倔强的青年听着只是点头,从不发表意见,斡赤斤和脱克勒两家的主人就以为他也会支持,毕竟额日敦达赉死去的父亲原本就是最支持和谈的。可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可怕的“血亲复仇”,按照草原上多少年的老规矩,额日敦达赉如果不为父亲报仇,是莫大的耻辱,所有同姓族人都鄙夷他。
即将到手的胜利又失去了,两边互相怒视,克制着火山般的怒火。
一个人掀开金帐的帘子,大步进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很少有人敢于不经通报直接踏入金帐,即便是大那颜阿苏勒·帕苏尔。
“大君,我有几句话,想私下里跟你说。”阿苏勒低声说。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啊,阿苏勒,我等着你来找我的。诸位,今天就到这里,让我和阿苏勒单独呆一会儿。”
将军们和贵族们都起身退了出去,几个人回头看着这对兄弟,心里满是诧异。素来懦弱腼腆的大那颜这样冲入金帐来,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而一直有点避讳这个弟弟的大君却立刻把其他人都请了出去,谁都猜不出这是怎么个局面。
金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阿苏勒默默地站在那里,直视哥哥,比莫干捻着自己铠甲的带子。
“我……能叫你哥哥么?”阿苏勒低声说。
比莫干把带子解开,活动了一下肩膀,拍了拍自己身边,“阿苏勒弟弟,过来坐下说话。”
阿苏勒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到比莫干身边,抱着膝盖坐下。这对兄弟肩并着肩,谁也不看谁,都低着头。
许久,阿苏勒低声说,“从我回到北都城,哥哥没有跟我说几句话,总是刻意避开我,是因为大阏氏么?”
比莫干犹豫了一下,“叫她大阏氏不太顺口吧?你还是叫她苏玛好了,我不会介意。”
他顿了顿,“要我这个大君亲口跟你说,因为苏玛,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这话实在很难出口,你来跟我说,我觉得心里轻快多了。是,我没怎么跟你说话,不是什么别的,就是因为苏玛。”
他又笑笑,像是自嘲,“我刚刚娶了苏玛的时候,心里一万个开心,又有一万个侥幸,觉得若不是你去了东陆,苏玛便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我。可是不过几日又觉得心里堵得很,觉得我堂堂青阳部的长子,费了那么多心思娶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心里却记挂着我的弟弟。我比莫干哪里不如别人?”
“可是怎么办呢?我离不开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这样我才能相信她就在我身边,心里才安静。”他苦笑着摇摇头,“那时侯我真羡慕你,我想为什么不是我先在真颜部的草原上认识了苏玛,我又想为什么那时侯就那么傻,没有跟父亲要了苏玛。我有时候一个人生闷气,生完了气又想用我所有的东西跟你换……换一个女人的心……”
“这话只能说给你听,要是班扎烈他们知道了,又要说我言谈太过轻率不能服众了。”比莫干轻声说。
他这么说的时候仰着头看着帐篷顶,仿佛一个人自言自语。阿苏勒想起这个哥哥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英武骄傲,目中无人,觉得其他兄弟跟自己相比差得太多。
“喝杯酒?古尔沁的烈酒,你在东陆喝不到的。”比莫干忽然说。
“好啊。”愣了一下,阿苏勒说。
比莫干从坐毯旁边取过两只纯银的杯子、一陶罐打开过的酒。打开盖子,辛烈锐利的香气弥漫开来,是最好的古尔沁烈酒,这东西在东陆被称做“青阳魂”,只有极少的大酒家才能买到,价格不菲。比莫干给阿苏勒和自己各斟满一杯,兄弟两人捧着酒杯小口地啜饮,又进入了目视前方的沉默中。
“这些酒还是阿爸在世的时候酿的……想想小时侯,能得阿爸赏一杯酒喝,真是开心,从心里暖洋洋的。现在这酒随便就能喝到,却只有你和我坐在这里,酒喝到喉咙里烧,心里还是冷的。”过了很久,比莫干低低地说。
“有时候很想阿爸……”阿苏勒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比莫干拍了拍阿苏勒的肩膀,看见他杯中只剩下小半杯酒了,吃了一惊,“你能喝酒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一杯烈酒喝下去呛得像是要死过去,酒对你来说跟毒药似的。”
“我在东陆学的,我在那里有几个很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喝酒。东陆的酒不像我们草原的酒那么烈,有的喝着还有股甜味,有的喝着有蜂蜜的香气,可是也上头,喝多了天旋地转。”阿苏勒嘴角动动,笑笑,“有时候我们喝醉了就在紫梁河的河滩上躺着,你枕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肩膀……南淮不冷,这么睡也不会着凉,有一次一觉醒来,天还没亮,看着很多很多的河灯从上游漂下来,都是红纸折成的小船,有几百几千只那么多吧?那时侯使劲揉眼睛,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
“其实我也很想去东陆看看……”比莫干说。
兄弟两个继续喝酒,小口小口地抿,听着帐外风如鬼啸。
“我在东陆认识了一个女孩,我很喜欢她。”阿苏勒忽然说。
“哦?”比莫干眼睛忽地一亮。
“她叫羽然。”
“羽姓?是羽人皇族的姓氏,大概也是流落到东陆的羽人贵族吧?”
“不太清楚,听说倒是个公主,可她说她再也不能回宁州了,因为她父亲死了,她的姐姐为了她也死了……她的家乡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这么想着,就觉得她的心里该比我难过多了。可她还是整天蹦蹦跳跳的,高兴起来就唱歌,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