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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大君,大君。”有人低声地喊。
“阿苏勒!阿苏勒!”大君猛地站起。
“阿苏勒还好……还好……”大合萨急忙扶他回到坐床边坐下,“陆大夫一直在陪着,现在血是止住了,额头也不那么烧了。”
两个人都是老人了,也都快记不得自己坚持了多久,大君最后疲惫地倒在外面帐篷里的座椅上小睡了一刻。
大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脸上用力地抹了一把,恢复了镇定:“怎么样?放血怎么会放出这样的结果?”
“陆大夫也说不出来,只是说行医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流血的,像是血都流干了。不过世子的血气还是旺盛,所以暂时还能顶住。但是陆大夫又说什么‘阳亢虚损’,我也没有听懂。”
“能……能活么?”
大合萨愣了一下,喃喃地自语:“……能活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隔了好久,大君低声道:“对陆大夫说,无论是多好的药,费多么大的功夫,让他救救阿苏勒。治好了阿苏勒,我封他两千户人口。”
“是。”
大合萨犹豫了片刻:“大君,以你从小的性子,真难想你居然也会对儿子那么在意……实话说,你当了大君,这些年,我觉得你血都冷了。杀了达德里大汗王,又杀了龙格真煌,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迟早你把我也杀了。”
大君仰望着帐篷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沙翰,这些你是不会懂的。阿苏勒,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可怜?”
“他根本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上……”大君的脸色忽地有些苍白,“他生下来,完全是错了。”
大合萨的脸色也变了:“大君难道还是相信那些谷玄的蠢话?”
大君愣了一下,疲惫地挥了挥手:“不是,沙翰,你别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合萨走到帐篷口挑起了帘子,“快要入夜了。我还撑得住,今晚我在这里看着阿苏勒,大君还是回去歇息吧。”
“都入夜了?”大君惊得坐了起来。
“大君还有事?”
“有!”大君点头,“若是一般的事,再什么也重不过我的儿子,可是这件事,沙翰我本来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现在就跟着我出发!”
十三
夜色漆黑,是一个阴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北都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氅,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这座巨木和石基筑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矗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一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齐点燃,戍卫武士的首领一振马刀,垛堞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镞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装束。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戍卫武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将长枪并成一排,封锁了城门。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大君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北都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驰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一声也不吭。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惊讶地发现刀锋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
整个草原,最善于用这种带齿战刀的是青阳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地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风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两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马刀,拉着战马退后一步,静静地立在他身后。
“你认识我么?”为首的武士压低了声音,问首领。他直视百夫长,眼里那块白翳在黑夜里似乎隐隐地发着亮。
“大……大君!”百夫长惊得要跪下。
“起来!”大君低低地喝止了他。
百夫长不敢出声,小步凑到大君的战马前。
“打开城门。还有,”大君压低了声音,“今夜没人出过城,你可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
百夫长愣了一下,急忙应答:“是!”
骑队无声地通过了城门。百夫长敬畏地跟在骑队后,把他们送了出去,他忽然发现,这群武士竟然没有打一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松软的羊皮。
大君挥手指向东南方,骑队跟在他的马后小跑起来。
“就是这里!”大君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他们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大合萨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虎豹骑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地引着角弓散开在周围,三个四个地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火堆点了起来,大君挥挥手,请大合萨和他一起坐下来烤火。
大君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大合萨也不便去打断他的思索。他环顾周围,认不出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凹陷的地方,周围都是高起的草坡,静静的连风也没有。
“把你拉到这里来,很奇怪是不是?”大君忽然说。
“你以前倒是也经常做奇怪的事情。”
大君笑笑:“沙翰,我记得我父亲和东陆风炎皇帝两次决战的时候,一直是你跟在他身边处理文书的,是不是?”
大合萨点了点头:“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阳部真正精通东陆文字的人并不多,大合萨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钻研星相典籍,他从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听说东陆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唯死,不降。’”
“钦达翰王的战书一直就是那么短,不过东陆大皇帝的劝降书信倒是也不长,我还记得是三十四个字,说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积尸百万,无非子民,为王者,纵于九幽下身受斧钺之刑,心能安乎?’这两封信东陆的学士都说是帝王手笔,风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训子孙。”
大君低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再没有草原上的英雄可以和东陆人面对面地交涉……”
他沉默下来。大合萨扭头看了看他静默的侧脸,心里忽地一亮:“东陆有人来!”
大君举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一般人。”大君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
大合萨看着他的眼睛,觉出了一分敬畏。他跟大君是从小的朋友,当初朔北部的骑兵攻破了北都的城门,成千上万的战马围着金帐奔驰,无数的火把投过来,几乎把大君和黄金帐篷一起化成火海,大君也照旧操着他的重剑,指挥仅存的伴当武士们死战。北陆的大君敬畏过谁?大合萨真的不知道,即使有过,也是逊王和钦达翰王那样历史上的英雄而已。
他在烟锅里扎扎实实地塞上一锅烟草,点燃吸了一口,捧给了大君:“吸一口?”
大君沉默地接过去,用力吸了一口,袅袅的青烟从他鼻孔里滚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神气。
“沙翰,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
“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大合萨迟疑了一下,“那是盘鞑天神的双手吧?他左手握着劈开天地的斧头,右手握着可以杀死世上一切生命的宝剑,他双手握着斧头和宝剑转动,每转动一次,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
“这些还用你告诉我么?我们青阳的孩子,哪个没有听过盘鞑天神的故事……可是那些人说是星星,那些人说,星天的运转才是一切的主宰,就是神也无法改变的。沙翰,你相信么?”
“星天的运转?可是一切都在盘鞑天神的手……”
大合萨忽然止住了,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歌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飘着,伴着低声呜咽的什么乐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声音却没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笳,可是笙茄又没有那么雄浑。
“来了!”大君也起身。
虎豹骑的武士们互相递了一下眼神,一齐上前,在大君和大合萨身前展开成半月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