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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柳闻止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柳先生,我还有句话问。”华烨在他背后忽然道。
柳闻止勒马回头。
“柳先生为什么会送那三种古书给我?其实这三本都是华烨找了很多年而不得的晁版古书,当时听见,心里惊跳了几下,觉得被柳先生看穿了心思。”华烨低声道。
柳闻止一笑:“我听说将军隐居的时候每日焚香冥想,希望能够澄澈内心,想明白人生世上的真谛。”
“是。”
“我比将军年长,我如将军那么大的时候,也曾苦恼困扰,看世人在大地上生活,仿佛在一炉铁水中煎熬,诸多痛苦诸多无奈,却无能为力不得解脱。后来有幸读过一本长门教的经典《长门经》,一时间思绪飞扬,觉得洞开了另一片天地,眼前的一人一物不再只是一人一物,我自问到底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什么是善恶,又什么是得失。那时候我常常走在九原城中的街道上,九原阳光锐烈,我只觉得周围一片白亮朦胧,仿佛诸种幻境缥缈不真,夜来我就在灯下读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畅想海天尽头,想此一世界之前此一世界之后的事情。这些古书都是那时候倾尽身家买来的,我想将军或者也会喜欢。”
华烨行礼:“确实如柳先生所言,华烨所以冥想,正是觉得天地很大,自己懂得很少。”
柳闻止笑:“便是一个老人,对于一个年轻人的馈赠吧。将军把所知所闻传给比将军更年轻的人,便可以对得起我了。我曾遇见的一个长门僧便是这么对我说的。”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相遇,我们或者会成为朋友吧?”华烨沉默了一刻,“或者我们会是两个同行在荒野上的长们僧。”
柳闻止还是笑,笑容耐人玩味:“那是以前了,如今我不再困惑。”
“不再困惑?”
“将军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困惑?”
“因为柳先生遇见了离国公么?”
“是,”柳闻止眺望远方,仿佛出神,“因为我看见那个孩子的眼睛。”
“孩子……”华烨叹息了一声,“东陆的霸主也曾是个孩子么,在柳先生的眼里。”
“每个人都是孩子,譬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将军,将军不是也说了么?忽然发现天地很大,自己懂得很少。不懂事的,难道不是孩子么?”
华烨犹豫了一刻:“那么柳先生可以教给一个孩子如何破困惑么?”
“这个天地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都要回自己的家去。困惑也像是一个家,你要找到哪里,你便不困惑了。”柳闻止笑笑,“我的家和将军的家不在一处。”
他策马而去:“但是虽则我和将军不会是两个同行的长们僧,但是我们确实可以变成朋友的,如果不是在这里相遇。”
望着他马后飞扬的尘土,华烨摇了摇头,仰望天空。
二
帝都天启,太清宫,政和大殿。
“这个华烨,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字?难道淳国派来勤王的竟然是个无名小卒?就这样的人还敢上表要求大军越过王域?”皇帝明显压抑着愤怒,在帷幕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案子。
“陛下!”少府副使出列,“华烨是淳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风虎骑军都统领。陛下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是因为此人隐居了已经有四年,不得重用,这一次淳国重新启用他,大概也是为了勤王所需。”
“风虎骑军都统领?”皇帝的语气和缓了一下,“那么程奎呢?以前你们不都是说程奎的么?程奎不是风虎骑军都统领么?”
“禀陛下,程奎只是副职,华烨即便在隐居中,依然领风虎骑军都统领衔,程奎不过代他掌兵。当年程奎是华烨的副将而已,两人之间,不啻天壤之别。”
“哦,这么说此人真是有些来头了。”皇帝点头,挥手。
帷幕外的禁卫下阶把刚才被掷下去的表文拾起,恭恭敬敬再次送了进去。
少府副使退了下去,大理寺大正卿迈出队列:“华烨确有威严,而且他如今部下三万风虎铁骑,是我朝最大的铁骑兵军团,此时如果他可以越过王域直击嬴无翳背后,几乎可保必胜。”
“那么允他跨越?”皇帝迟疑。
大理寺大正卿微微犹豫:“但是当阳谷口还有离国留下的两万赤旅防守,即便准他跨越,他也必须先和离军决战。即使他一战成功,仗着风虎骑兵马快,要赶到殇阳关背后,差不多也是白毅和嬴无翳约战的日子了。”
“那就是说没准等他赶到,仗都已经打完了,我们还要这个倾世名将赶去有什么用?”皇帝不耐烦起来,“难道是派三万大军去给嬴无翳收尸?”
他顾盼群臣:“太傅怎么想的?”
太傅谢奇微出列:“臣以为陛下的顾虑有理。”
臣子们中发出了几声低低冷冷的嘲笑,空隙里投来的眼神满是鄙夷,而太傅巍然直立,毫不介意,看来极有名臣的风度。
皇帝也冷笑:“太傅太傅,果然有理啊。”
皇帝对于这个太傅也早有不满。谢奇微是个墙头草,嬴无翳占据天启城的时候,有气节的皇室重臣都居家称病,谢奇微却奔前跑后地帮助嬴无翳施政,算是天启大臣中最得嬴无翳重用的人。但是他也不忘讨好皇室,派出心腹三天两头入宫供奉各种用品,向皇室保证依旧忠心,皇帝和嬴无翳之间的斡旋也往往由他出面。所以新帝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仰仗他,嬴无翳大军离开天启城,谢奇微立刻又变成了靖难的大功臣。
谢奇微不是豪族出身,从下层升上来,办事极有章法。不过他年纪已经大了,又没有骨气,关键时刻要他决断什么,他立刻四面讨好,无论说什么都称有理。所以群臣和皇帝嘲笑他。
“不过臣下倒是有些顾虑。”谢奇微又道。
“哦?”
“祖宗训示,寻常时候,诸侯兵马不得踏入王域半步。即便遭遇大事不得不如此,也要诸侯具表连续三请,三道表章皆在太庙前焚烧,再加三牲礼敬,占卜观星得吉兆方可。而后还要人下马,刀封鞘,由皇室派遣羽林天军护卫过境。这道祖训,风炎皇帝在位时候多有违背,那时候为了北征蛮族,帝都城内大股小股的诸侯兵马出入,喧闹纷扰,太清宫前也是遍地马粪。士兵又偶有偷盗抢掠奸淫的,公卿家无不闭户。”谢奇微叹了口气,“这次华烨也要过境,虽则未必如此,但是他急行军来去,帝都的威严安宁,只怕是荡然无存了。”
“嗯……这个确有道理。”皇帝沉吟。
“陛下!”少府副使再次出列,他新晋不久,风头正锐,一张英挺的方脸上因为振奋而微微发红,“臣下以为谢太傅的顾虑不妥。”
“你有什么说法?”
“如今殇阳关下,白毅将军领七万联军人马,嬴无翳仅有三万五千军马,可是陛下不可认为嬴无翳将死于殇阳关下,相反,臣下以为现在占劣势的其实是白毅将军!”
“七万人敌不过三万五千人,舞阳侯号称东陆第一名将,输了有何颜面立足世上?”皇帝冷笑,“还不如自裁以谢天下,免得蛀虫一样食我皇室的俸禄!”
“陛下!”副使跪下,“军法有言,‘十则围之’,己方兵力十倍于敌军,方可围杀。白毅将军在殇阳关下封堵,便是半个围城战术,以围歼而论,他的兵力还远不能说充足。而且离国赤旅雷骑,天下之雄兵,当年在锁河山下,诸侯兵势连云,照样也是被雷骑的冲锋击溃。此次嬴无翳志在归国,陛下试想,千军万马的围杀之中,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单骑突围又是何等容易!而嬴无翳一旦归国,离国还有五万赤旅整装待发,以嬴无翳的威名,不几年又是七万大军!”
朝堂上下,臣子们均是微微抽了一口冷气。这些皇室大臣都是贵胄名门的后人,出身军旅世家的极少,听说白毅七万大军,本来觉得勤王之军已经是必胜之局,不过这时候听说“十则围之”,心中忽地又惴惴不安起来。
皇帝也沉默了,帷幕后传来叩击桌面的咚咚声。
“所以若是两军接战的时候,风虎骑兵三万人从殇阳关后发动攻击,对嬴无翳无疑是重创!如果嬴无翳不是忌惮这一点,也不会留下两万赤旅在当阳谷口把守。这两万人,几乎是注定要牺牲掉的啊!陛下请三思!三思!三思!”副使大声道,“如今的时间,是一刻也拖延不得了,请陛下即可准奏!华烨将军将立刻发动攻势的!”
“可是宗室重地……是再经不起蹂躏了……”皇帝低声道。
帷幕后皇帝隐隐约约的影子站了起来,踱步思考,顷刻,传来悠然的长叹。
“陛下有没有兴趣听听女流的看法?”有个低低的女声道。
“长公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