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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只能沉默地瞪着他。
“那你也该不会莳花种草才对。”
姬野摇头。
“其实我一直也在想,你又不会烧菜做饭,又不会莳花种草,你在我这里到底做什么呢?”息衍笑,“倒是个挠头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会上阵打仗。”
息衍摇头,“这些年下唐哪有什么仗可打?等到你这个天赋有用武之地,还要些日子。我让息辕把他三年来读的兵书先打一捆,让你带上。你从下个月起可以在家读书,一月回来考试一次,兵书没有读通就不准上阵。”
“一捆?!”姬野的脸色很难看。
“看完了一捆,再换一捆。”息衍笑,“这样好歹你不会勾搭蛮族世子,在城里做出些为了唱歌的女角和东宫游击将军开战,乃至扯塌人家棚子的大事来。去吧。”
姬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叔叔。”息辕随后进来。
“这么早就晚饭了么?”息衍看着西斜的太阳。
“不是……”息辕的神色有一丝紧张,“有客人。”
“有客?谁会知道我回来了?”息衍微微地皱眉。
他忽然煞住了,高瘦的老人没有等待通报,缓缓地踏进了后院的花圃,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
“你下去吧,”息衍对着侄儿摆了摆手,而后转向老人,“翼先生为什么会急着来这里?”
“为了那柄剑。”
“我刚刚安插了更多的人手,目前还没有更加详实的消息。”
“不必了,我有!”翼天瞻走到桌边。他的指间捏着一只信封,递给了息衍。息衍隔着信封摸了摸,摸不到什么,却听见那个东西摩擦着纸面的“嚓嚓”的微声。他心里完全明白了,不再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翼天瞻瞥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
“她死了么?”息衍低声问。
“还没有,我饶过了她这一次,但是如果你想她活得更长一些,”翼天瞻的声音冷涩如冰,“就去跟她谈谈。”
“三杯出尺剑,鼓罢惊潜龙;
青山融碧血,独啸水云中!”
先生的醒木在桌面一击,手指在长琴弦上扫过,他长身立起,也不回头一顾,径自掀开帘子走入台后。醒木声和琴声尤然不绝,如同雷后清雨,袅袅然无穷无尽。
楼上楼下静了一刻,雷鸣般的掌声忽然响起,夹杂着叫好声和呼哨声。
“看我三尺剑,一鼓惊潜龙!好啊!”二楼垂着纱幕的雅座中,有人放声长啸。
有仆役捧着满盘的银毫散上台去,满地银光跳跃,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台下更加欢腾,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在无边的欢闹中,织金的软鞋无声地踏上楼梯。女人低着头,沿着过道走到最里一间空着的雅座里坐下。一阵含着水气的花香在走道上飘过,引得雅座里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最后只看见曳地的浅紫色裙裾消失在尽头。
这是一间小小的白纱笼成的阁子,可以坐三四个人,现在却只有她一个。
“你来迟了,错过了出彩的一段。”右手的纱幕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是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不到这么热闹,这次为什么不在酒肆?”
“这是说演义,市井里的粗人喜欢的东西,英雄美人,生离死别,很热闹的。宫里的女官,穿衣用的是冰锦,香料用的是龙涎,大概没机会见到这种场面,不过来一次南淮不听一场演义,也算了白来了。我怕你还没来得及见识,就没有机会了。”
女人的双手无声地滑进衣袖里,“将军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你见过苍溟之鹰了?”
“见过。”
“以蜘蛛丝想去杀苍溟之鹰,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
“嗯。是他让你传话给我么?”
“他要说的很简单,想必你也都知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劝你离开。”
“离开?”
“幽长吉为什么选择你守护这柄剑,我不知道。不过,”息衍顿了一顿,“你不是一个天驱,甚至算不得一个武士。也许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留下来守护那柄剑,但是这个人不该是你。”
“那是谁呢?是你们么?你们这些杀了他的人。”
息衍沉默了一会,低声苦笑。
“为了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对他有情?”
“为什么……怎么说呢……我不过是回想起他的声音,所以那么多年,我那么想回北方的山里去,可是却踏不出南淮城。人心真是永远学不懂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心。将军只是想要那柄剑,何苦那么苦苦地探究呢?”
息衍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算是我的敌人,那么多年,你是惟一一个我看不透的敌人。”
“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动手,是么?”
息衍叹了一口气,“你守不住的。你的蜘蛛丝杀不了苍溟之鹰,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已经守护那柄剑十四年了,永远都没有完么?你一辈子就想这样?”
“一辈子……”女人轻轻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园子里的花开了,我常常会想,我就像园子里那些花,其实一生只开一度。我开花的时候,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其实那柄剑,或者什么天驱的秘密,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他一个人而已。”
“还没有厌倦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么?”
“将军在说笑了,掀起腥风血雨的,是将军这样的男人才对吧?”
息衍沉默片刻,“去年,我在秋叶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就在清冶湖边。不是什么很大的房子,但是全是没有漆饰的松木建构,白绵纸糊的门窗。木质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气,冬夏都很干爽。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枣子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清冶湖你知道的,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阳升起,则是淡蓝。有没有兴趣去住在那里?”
“只要我告诉你苍云古齿剑的所在,你就可以送我回北方,一生一世都不用回到这里,是不是?”
“我会为你办好新的行牒,晋北国对于天启的皇帝而言就像是化外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你的来历。你们生来不就是该像云一样在空中飘流么?无论天罗还是天驱,始终不该有任何的人拴住你的脚。”
女人笑了起来。她一笑,就像是晚来的春雨打落满树的花那样,点点滴滴都是春情,“将军为我买了房子,帮我离开这里,在晋北那种苦寒之地居住。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空,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意怜奴,来看我一下,少住几日呢?”
“大概不会。”
“以前倒是也有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难道将军是个薄情的人,要让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么?”女人还是笑。
息衍也不生气,“园子里的那些花,一生只开一度,你刚才自己说的。”
女人不笑了,低下头,“就算我愿意,幽隐怎么办?”
“放弃吧,你难道不明白,那个孩子根本不像他的父亲,他没有他父亲的勇气。而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已经是百里景洪的了。在野心家的手中,绝不会有真正的天驱成长起来。”
女人冷冷地笑了,“真正的天驱又如何,是真正的天驱下了对我丈夫的格杀令,而百里景洪最后收留了他的儿子。”
“百里景洪为什么收留幽长吉的儿子,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的百里景洪,绝说不上什么宽仁慈和的君主,他每做一件事,必有所图。你是寄居在虎窝中求生。”
“虎窝……世上哪里不是虎窝?”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息,“走吧,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也沉默起来。
许久,她低声说:“我会仔细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剩下的时间不太多了,苍溟之鹰已经决定动手,我们把日期定在九月初四,那天夜里会有一辆黑色的油蓬马车等在紫梁街东口的凰月坊口,我和苍溟之鹰都会在那里。”
“你们两个人怎么能闯东……”女人说到这里忽地煞住。
“东宫祖陵,是么?”息衍的声音从轻纱那边悠悠地传来,“其实无论是我或者苍溟之鹰,早就确认了那柄剑的位置,龙血骨结咒印只要还在,一般人就别想踏进咒印的剑圈。下唐还没有能够把它移走的秘道大师吧。”
“好吧。为什么是九月初四?初三是你的生日。”
“我还想生日的晚上好好地喝醉一次,人生在世,能过的生日不过百数,错过了可惜。”息衍笑笑,“我等你的消息。”
女人不再说话,起身走出了雅座。
她走到楼梯边,听见了背后的声音,“瞬卿。”
“将军还有什么事么?”她停下,并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