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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织机对于徐家可以算是大件了。做工精细的织机在市面上要卖六两银子,即便是惊鸿一瞥的二手织机,也得五两银子。能做织机的工匠不多,所以光是有钱还不行,等排着队等。
徐母本来是准备存银子买织机的,因为给徐元佐开讲才动用了那笔存款。
“你弟弟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家里能不那般拮据,也是靠了他。你别埋怨他。”徐母低声道。
徐文静连忙道:“我哪里是埋怨他。只是、只是一下子就散出去那么多,太心疼。”
“银子这东西啊,用哪里,哪里就有光。他若是觉得该用,必然是有好处的。”徐母如今对长子倒是信任得很。能赚到银子是本事,肯把银子拿回家是孝心。儿子有本事有孝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人心不古,把儿子养成白眼狼的故事时有听闻。与那些不孝子比起来,徐元佐简直就是道德楷模了。
徐文静想想自己如今也是有差事的人,还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钱。虽然办公室里有些尴尬,但终究利大于弊。
“你没回来的这两日,有几拨人上门提亲了。”徐母道。
徐文静脸上一红,咬了咬唇,道:“我还是想留在家里,也好帮衬着娘。”
徐母没有说话。从年纪上来说,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是家中情况窘迫,江南这边又以嫁妆看新妇,女儿空手过门肯定是要被婆家欺负的。再加上现在女儿还有徐府那边的工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如果嫁出去,可就是婆家的了。
“我看也不着急。”徐母良久方才道:“大弟现在有出息,若是侥幸再中个相公,咱们还要水涨船高。左右十八岁以前嫁出去就是了。”
徐文静声若蚊呐,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暗叹:十八岁终究有些老了。
徐家的厨房就在后院,徐元佐隔墙而坐,不期意间就将母亲和姐姐的对话收入耳中。他轻轻吐了口气,将姐姐婚事也放在了日程簿上。有时候他就是如此矛盾,一方面不能忘记以前的父母,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将此间的家务事当做自己的事。
徐元佐的安静时光很快就到头了。
街坊邻居知道他回来,挑着时候过来混个脸熟。徐元佐还不能躲开不见,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年徐家深受街坊照顾,如今只是有了少许还债的能力。点滴之恩即便无法涌泉相报,也得心存感恩,尽力回报。
受惠时理所当然,得势时忘恩不报,这种人别说成事,就连人都算不得。
对于朱里的街坊邻居们而言,来看徐元佐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个市民社会之中,没有多少“官人”,绝大多数是生活在捉襟见肘之间的广大平民。如果没有徐元佐,他们当然也饿不死,但现在因为徐元佐,他们却有机会过得更好。
顾水生家里就是典型。他家里很早就托了陆夫子帮忙寻个差事,希望日后能够成为一个账房或是掌柜。
顾水生也相信自己读书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人,而且一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也就算是走到了人生的巅峰。不知道多少次,他都盘算着三年学徒,三年伙计……最终成为掌柜。即便他还年轻,但也经受不住三年三年又三年的打磨,总有些气馁。
直到徐元佐将他带到了夏圩,将他任为部门主管,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生理想突然近在眼前,整个人生都鲜活起来。
当顾水生拿着银子回家的时候,整个顾家也都轰动起来。
如果东家仁义,学徒也会在年底的时候拿到一些额外的补贴,但绝不会多。而徐元佐给的可不是补贴,而是工钱。
既然是工钱,就是一门稳定的收入。顾水生出门只有一个多月,竟然挣回了五钱银子,瞬间就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就连一向对他没有好脸色的父亲,都变得和蔼了许多。至于那些弟弟妹妹,更是满眼崇拜地仰望他了。
于情于理,顾水生都必须要感谢陆夫子和徐元佐。他一回到家,就已经买了几色点心、酒肉,送到了陆夫子家,算是走了过场。重点还是在徐元佐,所以他固然是空手过来,却无比用心,甚至连衣服都换了新的。
徐元佐正头痛家里络绎不绝的闲杂人等,见到顾水生,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水生,你来了?我正要去你家拜访呢。”
顾水生一眼扫到了那些街坊邻舍,当即会意:“我就是怕元佐哥哥忘了,特意来接的。”
徐元佐冲众人打了圈躬,将主场扔给父亲,快步与顾水生朝外走去。
两人刚到外面,徐元佐便道:“众乡邻倒是照顾得很,就是我实在不善交际。”
顾水生知道所谓“不善交际”只是托词,真正的意思是“不值得交际”,只是微笑道:“我也正好请得元佐哥哥到家里坐坐。”
徐元佐道:“我倒不全是为了脱身。原本我也有去几位同事家里走动的意思。”
顾水生意外之余也有些感动:“元佐哥哥真是仁义。”
徐元佐微微摇头,表示不敢当。其实他只是想家访,看看手下干将的生活环境,父母人品。这些东西是影响少年成长的重要因素,就算本人平日掩饰得再好,终究不可能布置一个全家参与的假象。
顾水生家并不远,就在另一条街上。
徐元佐随他来到一处普通民居,家门大小与徐家相仿,但是推门进去却完全不似徐家那样宽敞。
顾水生的四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头发花白,显然已经干不了重活了,所以才尤其需要一个新的顶梁柱。他们将底楼租给了陆夫子的儿子存货,一家人都住在二楼,格外拥挤。
徐元佐看了一圈就出来了,对顾水生老实巴交的父母也颇有好感。他拉着顾水生坐在后院河边,看着河面上渐渐稀少的船舶,深沉地说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顾水生坐在徐元佐身边,闻言颇有些震撼,低头道:“哥哥起码已经让我家过上好日子了。这两年来,爹娘第一次能笑着置办祭品。”
“远远不够。”徐元佐凝视着顾水生的双目:“你且等着。”
顾水生一时间脑中空白,竟然只是点了点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075章 时机
徐元佐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他自信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蠢人。
人类的社会属性早已注定:凡是自私的人,绝不可能成事,甚至可能连起码的社会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让自己的生活得以改善,让家人的生活得以改善,让身边的人生活得以改善……这不是好人独有的想法,而是智者的普遍选择。
有谁愿意坐拥万贯家财,却住在一个臭气冲天的地方,身边满是怨念沸腾的人么?
当然没有,他们会选择移民。
在徐元佐这个时代,移民绝对是自寻死路——欧洲才是真正水生火热的地方,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带领身边的伙伴走向富裕,让家乡更加富饶,让受益于商业发展的人口更多,社会风气和人文环境也就会越好。
这项工作很有挑战性,但如果因为难度高而退缩,还算男人么!
徐元佐虽然肉身年纪还只是男孩,却有着真男人的灵魂。所以徐元佐在祭祖之后便回到了夏圩,连冬至假期都没有过完。
有这样的经理,自然有学样的伙计。朱里少年们已经从这次的回家祭祖中尝到了甜头,每个人都受到了热烈欢迎。几钱几分的小银子,放在大户人家眼里或许不值得什么,但对于平民家庭而言,却是实打实的改善。
非但少年们自己愿意跟随徐元佐,他们的家人更是百般关照要听从“徐家哥哥”的话。
徐元佐一早要返回夏圩的消息长了腿一般在朱里飞奔,不到晌午就有人来找他,要与他同船过去。等到了徐元佐出发的时候,已经有半数人都收拾好了行李要跟着回夏圩。
原本冬至翌日是河道最为冷清的时候,人人都在家中欢聚,吃酒耍钱,但今年却掀起了一股小风潮。非但在夏圩工作的少年热火朝天地准备回去工作,就连之前迟疑的人家,也打算去探探路,若是果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好,就将家里值钱物事押给东家,求徐元佐收做学徒。
“你这么早回来干嘛?”罗振权接到了徐元佐,十分意外:“不在家里多住两天?”
徐元佐微微摇头,道:“这个时节不能浪费,我得到处走走看看。”他又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弄两匹马?如果到村里走访,骑马总比走路强吧。”
罗振权道:“要什么马啊!好马太奢侈,劣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