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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三没有理睬魁叔的喝问,径自走到车前,隔着车门对狄梦庭说道:“狄公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狄梦庭打开车门,反问道:“告诉你什么?”
冷三郑重说道:“俞九公是我的授业恩师,待我情同父子!只恨冷三无用,连累恩师惨遭荼毒,如今他老人家病入膏肓,唯有‘紫芝龙胆’才能救命。两年以来,我踏遍天下寻求良药,却徒劳无获。眼见恩师病趋沉重,我真恨不能割己肉、洒己血,换取他的康复。”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道:“想不到狄公子仗义援手,救了恩师的性命。你为什么不早将此事告诉我?”
狄梦庭道:“早告诉你,那又如何?”
冷三正色道:“但有所命,愿供驱策。决不辜负狄公子这片好心!”
狄梦庭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是为了要你卖命,那便不算是好心了。我是敬佩俞九公的刚硬骨气,才救他性命。我是欣赏你独来独往的傲气,才想与你交个朋友。”
冷三脸上一红,朗声道:“你待我如此义气,我也不说‘谢’字。冷三闯荡江湖,除了恩师之外,再没有一个肝胆相照的人。今天你我虽是初次相见,却倾盖如故,冷三没啥说的,愿交狄公子这个朋友!”说罢,他大步走到路边。此时正值暴雨初歇,山间涧水饱涨,轰轰隆隆冲将下来,竟似潮水一般。冷三双手掬了一捧涧水,跟着咬破中指,任鲜血溶入水中,道:“旷野之中,不能与你豪饮,便以水代酒,歃血为誓!”将涧水一口气喝尽。
狄梦庭见他如此豪迈,心中也是热血一涌,击掌赞道:“好汉子!好兄弟!”
冷三放声长啸,道:“从今以后,冷三也有了朋友,从此飘荡江湖,再不觉得孤独。”
见此情形,魁叔忍不住一拍车辕,大声道:“好!冷三,看不出你也是一条热血汉子。从前我只道你冷酷无情,看来是错怪你了。”
冷三转头望着魁叔,道:“如果我没有走眼,你就是昔年威震江北的‘金甲神魔,巨灵天尊’燕天魁!”
魁叔一怔,说道:“想不到时隔三十年,还有人记得‘金甲神魔’这四个字。”语毕,他双手抓住衣襟,往外一分,只听得“劈劈啪啪”一阵声响,衣扣袍带皆尽拉断,露出一身金光璀璨的甲胄。这付甲胄通体竟为黄金打铸,上面布满凹凸的金刃疤痕,足见身经百战。魁叔二指一弹金甲,发出“当当”的脆响,道:“你的眼力不错,我就是昔年被天下各派点名狙杀的燕天魁。嘿,燕某几度死里逃生,总算活到现在。”
冷三一听,肃然起敬,道:“果然是你!我原道天下除了‘巨灵天尊’的开山神力之外,再无第二人有如此雄浑的拳劲。”
燕天魁哈哈一笑,道:“你的刀法也厉害得很。”
冷三又道:“可惜今天我只接了两拳,远没过瘾。有朝一日,咱们再比划比划,看我能不能接得住你的第三拳。”
燕天魁毫气陡升,道:“好啊!江湖传说你的刀比风还快,我也早想试试这柄鬼刀是不是名副其实。”
冷三道:“只要冷三不死,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燕天魁道:“我还听说你的酒量惊人,能饮千杯不醉。我便第一个不服,定要与你较量较量。”
闻听此言,冷三冷峻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道:“一言为定!到时候不喝得人仰马翻,我决不放过你!”
两人相互一望,胸口热血都是一荡,不约而同涌起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之情。
冷三不再言语,向二人抱了抱拳,大步离去,片刻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燕天魁望着他的背影,对狄梦庭道:“公子爷,那年我被天下各派追杀,你冒险收留了我,当时我只对你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狄梦庭回想往事,幽幽说道:“你说士为知己者死!”
燕天魁重重点了点头,道:“冷三这样的男儿,也会为朋友去死!”说罢,他大喝一声,猛抖缰绳,打马飞奔而去。
十天之后,狄梦庭与燕天魁进入陕南境内。这里是铁衣山庄的势力范围,每一处城市镇甸,都有铁衣山庄开设的堂口。狄梦庭不愿被人察觉行踪,免得多生事端,便转向东行,不过数日,来到汉水之畔。两人改行水道,雇了一艘乌蓬船,沿江南下,预拟到得武昌后,避开了铁衣山庄的众多眼线,那时再舍船登陆,折向临安,回归凌府。
这一日来到中原重镇武昌,船泊黄鹤楼下。此地是天下四大名镇之一,汉水与长江在此交汇,古有“却月城”与“夏口城”隔江而立,古迹遍布江岸,甚是繁华。狄梦庭与燕天魁多次到过这里,都已失了游兴,因此没有下船,吃过晚饭后,便早早歇息了。
两人乘坐的江船甚大,分为前后两舱。狄梦庭一人睡在前舱,燕天魁则在后舱与梢公水手同宿。睡到半夜,忽听船尾传来一阵打水的声音,与江浪声颇为不同,动静本来极轻,但燕天魁内力深厚,耳音随之极强,稍闻异响,立即从睡梦中觉醒,知是有人从水下翻上船来,心想:“我只道行动够是小心谨慎,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踪迹。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欺上门来,索性暗中把他料理了,免得惊动公子爷。”
这些日来,他随时随刻注视水面上的动静,防人偷袭。这时敌人上了船,心中丝毫不惧,轻轻推开舷窗,飞身跃上舱顶,跟着两个起落,便到了船尾,隐约看到船板上趴着一个人,手扒后梢,一动不动。
燕天魁慢慢欺近,星月微光之下,只见此人浑身湿漉漉的,胸前系着一个包袱,头颈低垂,似已昏厥过去。燕天魁大奇,上前一搭脉搏,只觉此人脉象混乱,乃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中急想:“这事儿蹊跷。不管此人是敌是友,先救活再说。”他虽是这样想,但能不能救活对方,却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当即右掌抵住那人的“灵台穴”,以雄厚内力注入其体。片刻间,那人身体一动,苏醒过来,看见燕天魁,嘴唇蠕动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凌府……狄公子……”
燕天魁听出他的意思,点头道:“我是凌府的人,狄公子也在船上。”
那人想要解下胸前的包袱,但力气已竭,只道:“今夜丑时,蛇山……狄……救……救命……”话语未完,口鼻双耳都涌出鲜血,两腿蹬了蹬,便即气绝而死。
燕天魁迷惑不解,望着此人的尸体,正自无计可施,忽听背后有人说道:“把他的包袱打开,或可看出端倪。”
燕天魁微微一惊,心道:“公子爷何时到了背后,我竟没知晓。”随即解下包袱,小心打开,往里一看,顿时脸色一变,道:“啊!是人手!”
狄梦庭借着月光望去,只见包袱中裹的竟是三柄短剑、三只手掌,三只手掌均是齐腕而断,血渍早干,为了不使腐烂,断口处洒满了药物和石灰。狄梦庭沉吟片刻,道:“这三柄短剑我见过,是剑宗的执法短剑。这三只断掌,料想便是剑宗三老的。”
燕天魁道:“你的意思是……?”
狄梦庭道:“此人定是剑宗三老的门人,带着法剑断掌向我求援。看来剑宗三老得罪了铁衣山庄,日子定然极不好过,不然的话,也不会从剑门巴巴赶到这里。”
燕天魁哼了一声,道:“他们自作自受,现在发觉走错了路,已经晚了。”
狄梦庭却摇了摇头,道:“人到绝境,其心也善。他们虽然做错了事,毕竟不是罪不容赦。况且三人也算得是敢作敢当的汉子,若要我见死不救,终是于心不忍。”
燕天魁道:“这么说,你打算去赴蛇山之约?”
狄梦庭道:“对,我想给他们找一个隐秘的所在,先避避风头再说。将来如有可能,再规劝周正方,让他们重列剑宗门墙。”
燕天魁道:“剑宗三老若明白你这番苦心,定然感激涕淋,后悔当初贪图富贵,上了铁衣山庄的贼船。”
狄梦庭淡淡说道:“已经做过的事,后悔是没有用处的。我也并不想要他们感激,只是觉得人生一世,须得让良心平安,能够救人不死,总是活着的好。”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月影,道:“时辰不早了。你留在船上等我,把那人的尸体处理掉,我在天亮前一定回来。”
燕天魁道:“我还是随你一起去吧,身边多一个人,左右是个照应。”
狄梦庭摆了摆手。燕天魁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再不更改,便不勉强同去,蹲下身,将那具尸体连同断手一齐沉入江中,不留一点痕迹。待做完这些事,他抬起头来,见狄梦庭已经飘身而去,消失在江岸上。
狄梦庭离开江岸不久,便来到蛇山脚下。蛇山地势不高,却绵亘蜿蜒,形似伏蛇,头临大江,尾插东城。狄梦庭信步上山,经过黄鹤楼、静春台、留云阁,往后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