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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一身蟹壳青的男子,牵着一匹瘦马,踩着夕阳照着的残雪进了城门。
于是,一抬眼,又是阔别了许久的京城。
有时候,谢方知觉得自己是一只倦鸟,在外面晃荡久了,终究还是要归巢。
可他的家,已经在一场火中消无。
京城还是这样繁华,而他已满面霜尘。
赵蓝关一干武夫远远从长街那头过来,看见这般的谢方知,也不知怎的竟有几分热泪盈眶。
“好个老谢,这多少年没回来过了啊!”
谢方知牵着马,看着一群汉子下马来跟他勾肩搭背,便道:“是有些久了。”
是有些久了啊。
缓缓勾唇,谢方知接了赵蓝关递过来的酒囊,便喝了一口烈酒,然后把缰绳一抛,径直上了旁边高楼,与众人喝酒去。
赵蓝关与他并肩而行,粗豪如旧,不过上酒楼转角时却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谢方知似乎不知道赵蓝关什么意思,反而问了一句。
赵蓝关道:“姜四姑娘啊……”
怎么看谢乙这样子,一点也不在乎呢?
谢方知两手叉着腰,俨然昔日纨绔模样,见众人先进去了,他站在门外,才不咸不淡道:“一会儿先进宫拜过皇爷再说,陈防己如今混得还不错吧?她想嫁,我谢乙一向怜香惜玉,又怎能让四姑娘不高兴呢?嫁,一定要好好嫁。”
笑容满面,春风一般和煦。
赵蓝关不知怎么发了个抖,只觉谢方知似乎根本没变,还是这吊儿郎当模样,可又到底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八十七章 秉性
一转眼,满京城都是谢乙回来了的消息。
街头巷尾,谁不唏嘘慨叹一句,终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那谢大公子如今瞧着,哪里又觉得轻浮呢?终究还是时易世变,连着人也寻不回旧日的模样。看着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改变实则很大。
不知多少已经嫁人了的深闺少妇,听闻这消息,暗暗用绣帕压了眼角,又是欣喜又是遗憾。
更不知多少人问:谢乙是什么人?
于是,总有那么些个京城里的老人儿们一笑,将那声音拉长了,放缓语调,故作深沉道:“你说谢大公子啊,这你都不认识?且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不过,谢乙这么个不为父母守孝如今没心没肺又回来了的人,其实不怎么值得人称道。
可人们的目光和言语,又忍不住地投注到他身上去。
只因为,他姓谢名方知字乙,乃是谢氏一门那曾经名满京华的大公子。
如此风流俊俏人物,当初不知多少人与他有过往来,更不提多少闺阁女子对此人芳心暗许,奈何世事弄人,天降一场大灾于谢氏一门,如今三载时光,转瞬悠悠,谢大公子依旧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岂不叫人长叹?
遥想当年,诸人把酒临风,却是少年豪气。
谢方知与赵蓝关众人在酒楼里痛饮这一会儿,风言风语已经长翅膀一样飞走了。
外头下着小雪,街道上一驾马车驶了过去,朝着姜府的方向。
眼瞧着要过年了,陈防己乃是姜老太爷的外孙,也往姜家这里带了不少的东西。
如今陈防己孤身一人在京,上头再无父母长辈,由此今年过年也来姜坤这里走一遭。
不过自然也有尴尬处,那便是他翻过正月,便要迎娶姜姒。
好在没嫁之前,他们还要表兄妹相称,避是应该避,可避之不及的时候,见见却也无妨。
更何况,姜姒不是那等拘束于繁文缛节的人。
因此,在花园转角的地方瞧见陈防己的时候,姜姒很自然地顿了顿脚步,敛衽一礼:“陈表哥。”
毕竟是闺阁中女子,姜姒出门也不算很多,即便是出门也碰不着陈防己。如今陈防己乍一见姜姒,抬眸一扫,便见她姿容越发艳丽,仿若那深海里明珠一斛,平白倾出万千光华来。
陈防己也拱手,慢慢一笑:“四表妹。”
到底是“姒”或是“四”,兴许只有陈防己清楚。
二人虽打了个照面,但到底不能多说什么,姜姒也丝毫没有多说的意思,便绕过长廊,顺着往东厢下去了。
陈防己站在后面看她,又看了看这廊檐,终究姜姒是他一个触不可及的幻梦,也代表着他落魄时候遇到过的所有屈辱与困顿,而如今,他仿佛能通过自己娶姜姒这一件事证明什么。
他原以为,自己对姜姒,不过也是一种执念。
可他没想到,在自己与傅臣之间,姜姒竟然选择了他陈防己,到底又叫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陈防己站了一会儿,又去拜老太太了。
离开了的姜姒想起方才陈防己的表情,便问回头看过两眼的红玉:“他是什么表情?”
红玉摇摇头。
姜姒明了,如今的陈防己,也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厉害角色了。
人啊,都是在变呢。
即便是老太太,当初设计那落魄寒士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陈防己也几乎成为了与姜荀并肩的大人物呢?
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唇边挂笑,姜姒不觉得自己嫁给陈防己有什么。
另一则,她也知道一些京中的消息:比如,谢方知回来了。
“四妹妹好兴致,都要出阁了,还在逛园子呢。”
如今的姜妩,已经作妇人打扮,正拿着鱼食儿在池边喂鱼呢,她虽是陈防己的妾室,这两年也生出不少的手段来,好生笼络住了她男人,只是姜妩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姜姒竟然也有会委身下嫁陈防己的一日!
若说这世间,姜妩最恨的是谁,那除了姜姒之外,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姜姒,自己不会跳了那火坑,也不会被和靖公主惩戒,最后哪里用得着走上这样的绝路?
偏偏陈防己又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说好了要娶她为妻,一转脸就变成了妾。
可饶是如此,她不嫁又能怎样?
坑是她自己挖下的,如今也只有自己往里面跳,除了陈防己,她别无选择。
然而今天,姜姒竟然也要嫁陈防己。
谁不知道当初这陈防己是她看不上的?老太太又不是没用姜姒羞辱过他,就连她在与陈防己欢好的时候都曾经套出过一些话来,证明陈防己对当年的事并未释怀,反而是耿耿于怀。
姜姒要嫁,姜妩心里痛快,她到底也没攀上高枝儿,也只能嫁给陈防己。
可姜姒嫁进来,那是正妻,是要压在她头顶上的。
在府里当姑娘的时候,姜姒就是嫡女,要压她一头,眼看着都要嫁为人妇了,姜姒还是正妻,同在一府,又要压她一头,这叫姜妩如何能甘心?!
今天看见姜姒,新仇旧恨都涌上来,姜妩哪里又不知道陈防己的心思?
由是,两个人僵持了好一阵,过了很久,姜妩才一声冷笑,在姜姒回话之前道:“好好的世子爷不要,转眼要嫁陈防己,还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贱!”
尖酸刻薄。
姜姒自然听得出来,旁边的红玉哪里容得下姜妩这样说话,眼见着就要上去啐她,可姜姒一摆手,淡淡一笑:“宁南侯府高门大户有什么好?也不知是不是三姐姐说过,这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想来我还是听从三姐姐的建议好,选个低门出来的,以后日子也好过。”
“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姜妩终究还是愤愤不平,姜姒这话无非就是想要姜妩心里不舒服。
当初姜妩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也不过是酸,偏偏现在姜姒要嫁给陈防己,当初那一番话简直像是扇自己的脸。
姜妩恨得牙痒痒:“如今你连陈防己这样的破落户都选了,还端什么架子?”
端架子?
姜姒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看了看姜妩背后站着的那男人,便将怀里抱着的鎏金纹兽手炉拢紧了,笑一声道:“陈表哥,姒儿可没端什么架子,不过你这破落户也合该管管府里人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一个做妾的,未来主母面前也敢闲言碎语,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胳膊肘往外拐的,可头一次瞧见这样贬低自家人的。”
姜妩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她转过身,就看见了面无表情背着手站在后面的陈防己。
陈防己去老太太那边见,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走,回来的时候从另一头的回廊绕,竟然恰好听见这些……
他淡淡看了姜妩一眼,也只是这一眼,就叫姜妩抖如筛糠。
姜姒一看便知道,姜妩这些年在陈防己的后院,日子怕也过得不怎么样,至少陈防己从没将这女人放在眼底。
当初姜妩是怎么强要陈防己娶了她的他们也都清楚,如今姜妩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寻常。
姜姒笑吟吟地说完了这一番话,也不听陈防己的回应,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