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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兵就是这么个“有病”的人。
赵红兵所在的办公室,经常需要招待一下其他银行来的客人。几天下来,赵红兵已经十分看不过眼了。这些人号称视察工作,其实来这里就是吃吃喝喝,烧鸡什么的人家根本不愿意动,只爱吃当时流行的“焦熘里脊”、“糖醋鱼”之类的,喝酒只喝茅台和五粮液。上午来视察工作,中午就喝得烂醉,下午连班都不上,直接睡在银行的招待所里。但是到了晚上,又生龙活虎地大吃大喝,一桌子十几个菜基本没人动,90%都是废品。
这个叫赵红兵的“病人”有点受不了,他心疼了,心疼国家的粮食和肉。
这个“病人”开始琢磨:我才当兵出去几年?走的时候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才这几年,咱们国家啥时候富到这地步了——整盘子整盘子的肉都倒掉?一个领导下来就要十几个人陪?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病人”可能没想到,他去当兵这几年,国家是比以前富裕了,但是也没富裕多少。他所看到的现象,不是富裕所致,而是因为腐败了。
赵红兵上班第12天的中午,又一个省里的领导下来开会。半小时后便开始山吃海喝,他们喝了3个小时,一直折腾到下午3点赵红兵才回到办公室。主要负责接待的办公室主任姓李,他是赵红兵的直接上司,回到办公室时醉意正浓;而赵红兵作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去陪着喝了点,没喝多。当然,据赵红兵自己说没喝多,但根据二狗对他的了解,二狗认为他那天肯定喝多了,因为他这人不喝酒还好,一喝就多,二十几年来无一例外。没人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有多少,有人说是8两,有人说是一斤,还有人说是两斤。因为他很少和外人喝酒,但只要喝酒就只喝白的,少则一斤,多则三斤,唯一不变的是他每次都喝多。
赵红兵这个自称没喝多的“病人”踉跄地走进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就看见办公室的李主任正在拿着“绕把子”打电话。当时咱们国家还没有普及程控电话,所有电话都是“绕把子”,先接邮电局话房,告诉它转哪里,然后人家再给转。赵红兵一听,李主任正在跟话务员说转市宾馆,赵红兵心想:这才刚吃完回来又要订桌了?晚上又要腐败了?又要浪费国家的钱和粮食了?
他借着点酒劲抓住李主任的手,挂掉了电话。
李主任笑嘻嘻地喷着酒气说:“小赵,别闹,李叔办事呢,给领导晚上订桌呢。”
赵红兵说:“没跟你闹。怎么,中午刚吃完,菜都剩下了,这晚上又要吃?”
李主任说:“是啊,怎么?不吃怎么办?”
赵红兵说:“你们就这么糟践国家的钱?”
李主任终于从赵红兵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了,说:“小赵,你今天中午就没去喝酒吗?难道你就没糟践国家的钱吗?”赵红兵一时有点语塞,说:“中午我是去了,但我下次不会去。”
“你爱去不去,别挡着我打电话。”李主任拨开赵红兵的手,终于不耐烦了。被拨开手的赵红兵火气上来了,操着他们赵家独有的大嗓门吼了一嗓子:“你们这帮蛀虫,你们这帮蛆!”请注意,他喊的是“你们这帮蛆”,而不是“你这个蛆”,他这是连行长一起骂了。
“去你妈的,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说谁呢!”李主任也不是善茬。
“我们在老山前线流血,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帮蛆吗?”
“你个臭当兵的,别以为当了几天兵就可以来教训我了,谁他妈的用你保护!”
“你别侮辱军人!”
“你这个残废不就是靠你爹才……”
这句话李主任没能说完,这也是李主任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最后的半句话。这半句话之后,整层楼都听到了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然后又听见“哗啦”一声。
在医院里,医生问李主任的银行同事:“他这是被什么重物砸的胸部,肋骨折了这么多根?”
“被人打的。”
“被多少人打的打成这样?”
“一个人打的。”
“用什么打的?”
“用脚踹的。”
“踹了多少脚?”
“一脚。”
“被什么人踹的?”
“……”
据说,医生听完以后愣了半天。这可能是他所接诊过的病人中被踢得最惨的一脚,以至他在警察来问话的时候,坚信这不是一个人打的,更不相信只踹了一脚。医生可能不知道,在这一脚里,有着赵红兵对社会现状的惊诧与愤怒,有着赵红兵对断指造成的自卑的发泄,有着赵红兵对那些无耻嘴脸的愤懑,更有着他对现实巨大落差的恐慌。
12年后,赵红兵口中的这只蛆终于被“公正”了。那年二狗上高三,放学时赶上公审大会,看见旁边有一张告示,第5行写着:原工商银行副行长李XX在担任市工商银行副行长期间,挪用公款XXXX万元用于赌博,现一审判决有期徒刑11年。
二狗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了赵红兵,没想到,当时已经是黑道大哥的赵红兵听后只是淡淡地说:“二狗,他只是一只蛆。你记住,那天我说的是‘你们这帮蛆’。”是啊,一只蛆可以被正法,可全中国那么多只蛆能正法得完吗?二狗直到那天才明白,赵红兵那一脚踹的不止是一个人。
在这之后的14年里,不知道为什么,赵红兵再也没在任何场合中主动提到自己曾经是个当兵的,起码二狗再也没听说过。即使战友聚会,在一起回忆当年一起当兵的事,赵红兵也避而不言,从不参与讨论。
直到1999年夏天,已经在外面读大学的二狗回家后,听到一个高中同学讲了一个自认为好笑的笑话。虽然已经过去了8年多,但当时的对话二狗一句都没敢忘,以下是原文实录:
“二狗啊,炸大使馆的时候你们去游行了吗?”
“游了,我嗓子都喊哑了。”
“我们也游了,不过特搞笑。”
“被炸大使馆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搞笑的?”
“游行那天基本上全是市里几个高校和中专的学生,可是你知道不,那天游行在最前面、口号喊得最响、别人只游半天他却游行了一整天的是谁?”
“谁?”
“红兵,哈哈!知道不?红兵大哥!他在最前面,身后带着费四等几个大流氓,还扯着一面条幅。游得真欢,从城南走到城北,从城北走到河西,然后又走到棉纺厂。一路上,那些小流氓、地癞子一看红兵在游行,全他妈的加入了,从早上走到晚上,身前身后聚集了二百多号流氓,染着黄毛的、剃着光头的、文着身的、光膀子穿拖鞋的什么都有。走到中午,我们这些学生就都不行了,走到学校附近,人全散了,冲食堂去了。红兵领着那群流氓战斗力倒是真强,走了大半天,水都没喝一口。红兵还跟学生说,他当过兵,费四也当过兵,小纪也当过兵,都打过仗,现在国家有难,只要需要他们,他们还去当兵,他们不怕死。太他妈的搞笑了,他们这群奔40的老流氓,居然还想当兵?谁要啊?即使去了也都是大兵痞,靠他们打仗国家早完了。同学都说,现在才知道黑社会也爱国啊。二狗你说他们这是出哪门子洋相,平时少犯点事少砍俩人什么都有了。”
“你他妈的说话真操蛋,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别瞎说!”
“二狗,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滚!”
“……”
看来,赵红兵还是没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臭当兵的”。
【三、流氓世家】
一向与人为善的二狗,之所以罕见地对高中同学说出了“滚”字,是因为,在他的言语中,二狗没有听出一点点对美国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愤慨,从他的眼神中,二狗也没有读到一丝对客死他乡的三名同胞的同情,更没有从他手舞足蹈的谈吐中,看出哪怕一分一厘对此事的悲哀。
就这样的一个人,他凭什么举着国旗去游行?或许,他只是想去凑热闹吧。
6年以后的2005年,在上海人民广场临近延安东路的天桥上,加了一宿夜班准备回家的二狗,又亲眼所见一群嬉皮笑脸地举着“抵制日货”的大横幅游街的学生。看到他们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的脸庞上那空洞的眼睛,听着他们喊着仿佛中国已经征服了全世界一样欢快的“抵制日货”的口号声,二狗实在无法跟着兴奋起来,反而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凄凉。
当时二狗还拉住一个笑得最欢、喊得最响的男孩子问:“同学,这次是因为什么游行啊?是因为有人又去参拜靖国神社了还是……”该同学支吾半天,竟无法回答二狗的问题。二狗的心沉到了谷底。二狗相信游行的人群中有许多爱国且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