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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他的行动很缓慢,谨慎而缓慢,他先开始检查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腰带、他的鞋子、他的手、他的剑,他拔出他的剑,又放进去,又拔出
来,再放进去,直到他自己认为每一样东西都很妥当,直到他自己认为已经满意的时候,他
才掠进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
他的行动也同样矫健灵活,而且远比“五号”更老练,可是他一样也没有回来。
这次王老先生等得更久,然后才用水晶盆洗手,在水晶盆里燃香,而且居然还在叹息。
他面对“二十五号”时,脸上的表情更严肃,发出的命令更简短。因为他知道,对“二
十五号”这种人来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都是废话,他只说了两个字:“你去。”
“二十五号”默默地接下了这道命令,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当然不会像“五号”那样,一接下命令就立刻像火烧眉毛一样开始。
他也没有像“十五号”那样先检查他的装备是否利落,再检查他的剑是否顺手。
已经有两个人一走人这条灿烂的通道后,就永不复返,这两个人都是杀人的人,都是使
剑的高手。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伙伴,他已经跟他们共同生活了很久,他知道他们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人,但是他们两个在一进入这条水晶通道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可是“二十五号”接下这个要命的命令之后,就好像接到一张别人情他去吃饭的贴子一
样。
而且是个很熟的朋友请他去吃家常便饭。
二水晶通道还是那么的晶莹灿烂,还是那么的静,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
就像是一条上古洪荒时的巨蟒,静静地吞噬他两个人,连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二十五号”已经准备走进去了,他的神情还是那么镇静,非但脸色没有变,也没有一
点准备的动作。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看起来也好像是要到附近的老朋友家里去吃便饭一样。
现在他已经走到通道的人口,无论谁都认为他会一直走进去的,可是他却忽然停了下
来,慢慢地转过身,抬起头,凝视着王老先生。
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可是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八岁学剑,十三岁时学剑未成,就已学会杀人。”他的声音平凡单调:“而且我真
的杀了一个人。”
“我知道。”王老先生又露出那种很慈祥的笑容:“你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将你家乡最
凶横的陆屠户刺杀于当地最热闹的菜市口。”
“可是我这一生中杀的人并不多。”二十五号说:“因为我从不愿惹事生非,也从来没
有跟别人结仇。”
“我知道。”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杀人。”
“我知道。”王老先生说:“你杀人只不过为了要活下去。”“我杀人只不过是为了要
吃饭而已,每个人都要吃饭,我也是人。”二十五号淡淡他说:“为了吃饭而杀人虽然不是
件愉快的事,但是另外还有一些人为了吃饭而做出的事,比我做的事痛苦,你知道吗?”
这一次王老先生只点点头而已。
“二十五号”凝视着他,又说:“我既然为了要吃饭而杀人,所以我每次杀人都要有代
价的,从来都没有一次例外。”
“我知道。”
“你虽然在我身份暴露,被人追杀时收容了我,可是你也不能例外。”二十五号说:
“你当然也应该知道我杀人的价钱。”
“我知道。”王老先生又在微笑:“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过去,把一块十足纯金塞入“二十五号”的手里。
“我也知道你的规矩,杀人前只要先付一半。”王老先生说:“这块黄金应该已经够
了。”
“足够了。”二十五号将黄金塞入腰里,忽然又说:“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说。”
“如果我死了,求你千万不要为我洗手上香。”二十五号淡淡他说:“因为你已经付出
了代价。”
这句话他一说完,他的人已经转身走人那条灿烂的水晶通道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远比他的正面挺拔得多,但是他很快就已消失在通道尽头。
——他是不是也会同样一去不返?金鱼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通道里,才轻
轻地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个怪人。”
“哦!”
“他好像已经明明知道一去非死不可,而且也明明知道一个人死了之后,成份再纯的黄
金对他一点都没有用处了。”金鱼说:“但他却偏偏还是要先收下你这块黄金,他这是为了
什么?”
“这是为了他的原则。”
“原则?”
“原则就是规矩。”王老先生说:“他自知必死也要去做这件事,既然要去做,就得先
收下这块黄金,因为这是他的规矩。”
他看着金鱼,又继续说,他的声音里绝没有丝毫的讥诮之意:“一个有原则的人,规矩
是绝不可破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样。”
他说得很严肃,甚至还带着三分敬意。
“你觉得这个人是笨,还是聪明?”
“我不知道。”王老先生说:“我只知道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是否很喜欢这种人。”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他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送死?”王老先生又笑了:“你怎么会知道他死了是不是还会再复
活呢?”
金鱼不说话了,刚刚王老先生从另一个水晶屋将她带来这里,好像就是为了要证明人到
了他的手里,就算死了也可以再救活。
看他现在的神情,也好像是这样,所以金鱼就再也不说话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沉默得就像是那条水晶通道一样。
通道里仍然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点动静,“二十五号”也没有回来,过了很久很
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王老先生忽然说:“现在大概已是半夜,我们好像应该吃点
宵夜了。”
“吃宵夜?”金鱼好像吓了一跳:“你要吃宵夜?”
“吃宵夜并不是件怪事,每个人都要吃的。”王老先生说:“应该吃宵夜的时候就要吃
宵夜,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还是要吃宵夜。”
“这就是你的原则?”
“你说对了。”
酒斟在水晶杯里,发出一种令人迷惑的琥珀光,而且还带着一种淡淡的郁金香气,真是
别有一番情趣。
——有谁说富贵不是一种情趣?菜肴装在水晶的器皿里,极精美的手工器皿,极精美的
烹饪。
——也许还不仅是“精美”而已,而是“完美”。
王老先生在饮食时的风度也优雅得几乎达到“完美”,能够和他这样的人共享一顿精美
的宵夜,应该是件很愉快的事。
金鱼却连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并不是为了“二十五号”的担心,也不是为玉成那个样子
在难过。
她只觉得在别人去杀人的时候,还能够坐下来享受佳肴美酒,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情。
灿烂的水晶通道里,仍然全无动静。
王老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宵夜,然后在一个水晶盆里洗了洗手。
水晶盆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很香的清茶。
“今天我们的宵夜是吃虾和蟹,只有自己亲手剥虾和蟹,才能真正领略到吃虾和蟹的乐
趣。”王老先生说:“也只有用清茶洗手,才能洗掉手上的腥气。”
金鱼看着他,忽然问:“杀人呢?”
“杀人?”王老先生显然还没有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杀人是不是也跟吃虾和蟹一样?也要自己亲手去杀,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乐趣?”
这句话问得很绝,王老先生回答得也很妙。
“那就得看了。”王老先生说。
“看什么?”
“看你要杀的是什么人?”他说:“有些人你不妨要别人去杀,有些人却一定非要自己
亲手去杀不可。”
“杀完之后呢?”金鱼又问:“如果你亲手去杀,杀完了之后要用什么才能洗掉你手上
的血腥气?”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回答。
王老先生用一块纯丝的白中擦干了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人那条灿烂的水晶通
道。
他没有招呼金鱼,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也会跟他一起进去的。
水晶通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鱼当然很想知道,所以她很快地就跟进去了。
——她进去是否也跟刚刚进去的三个人一样,再也不会复返?通道的入口门,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