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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宁侯气坏了,这什么人呀!
刚准备开口再痛骂几句,却忽然惊觉到殿内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寿宁侯一惊,接着便虚弱无力地往地上一倒,仿佛残留了最后一口余气似的,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寸,一寸地爬向软榻,爬行之艰难,气息之微弱,犹如濒死临终……
文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寿宁侯飙演技,没人忍心打破这精彩的一幕。
张皇后俏丽的面容隐隐冒出几道黑线,雍容优雅的眉宇间露出一股暴戾之气,看得出,她此刻很想在这极品弟弟的脑袋上狠狠踩几脚,以谢张家列祖列宗。
静谧的气氛终于被人打破。
“哈哈……哇哈哈哈哈……”朱厚照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内。
笑点低的孩子总爱破坏气氛。
众人这才回过神,李梦阳性情最耿直,寿宁侯这奸贼横行京师,在皇上面前也敢这般如小丑般做戏,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奸贼!你太过分了!”李梦阳指着犹自艰难爬行的寿宁侯暴喝。
寿宁侯充耳不闻,看着快断气却迟迟不断的继续爬行,爬行……
李梦阳气啊,张皇后母仪天下,雍容优雅,气度不凡,怎会有一个如此无耻不堪的弟弟?
蹬蹬蹬几步上前,也不管什么皇亲国戚,李梦阳狠狠朝着匍匐状态的寿宁侯屁股踢了两脚。
寿宁侯大概已决定了这次演戏一定要认真投入,不能再露馅了,于是挨了两脚的他咬着牙,虚弱地哼哼两声,不屈不挠的继续朝软榻爬去。这幕场景活脱像是李梦阳虐待伤残人士似的,分外引人心酸。
李梦阳气坏了,抖抖索索指着寿宁侯:“好,好!装得好,老夫让你继续装!”
说罢李梦阳转身跑到殿门口,门口站着值守大汉将军,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象征皇帝仪仗的金镗,李梦阳趁大汉将军不备,劈手夺过金镗,舞了个镗花儿,随手捏了个剑决,便朝寿宁侯杀来。
寿宁侯听得身后脚步甚急,扭头一看,李梦阳挥舞着金镗面目狰狞杀将而来,寿宁侯不由大惊失色,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抬头望向张皇后,低声哀求:“娘娘救我……”
张皇后俏脸已泛起一团黑气,端坐在绣凳上不言不动。
张家出了这种蠢货,实在令人扼腕悲哀,死一个也好。
直到李梦阳手里那根杀气腾腾的金镗离寿宁侯只有数尺之遥时,决心投身演艺事业的寿宁侯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爱艺术,但更爱生命。
仍旧以惊艳的姿势原地弹起,寿宁侯哇地一声尖叫,然后……异常矫健的绕着大殿飞快逃命。
李梦阳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儒雅翩翩的脸上充满了狞笑:“装啊,你继续装啊!奸贼,我大明有你这种败类,国之不幸也,老夫今日为民除害!”
秦堪和殿内所有人一样,一脸痴呆的看着殿内二人你逃我追,看着将金镗舞得虎虎生威的李梦阳,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要跟他搞好关系,就算搞不好关系,至少不能得罪他,对狠角色一定要保持必要的尊敬。
弘治帝一脸无奈地瞧着殿内这出闹剧,张皇后的眼角不停抽搐,朱厚照则手舞足蹈,两眼放出极度兴奋的光芒,王琼杨廷和等几位文官则含笑捋须,充满赞许的瞧着正义追杀邪恶。
整个文华殿全乱套了。
建昌伯毕竟是寿宁侯的弟弟,见状不由大急,又不敢上前拦发了疯一般的李梦阳,于是只好高呼道:“兄长莫在殿内跑,快跑出去!”
寿宁侯毫不迟疑,拔腿便朝殿外跑。
今日丢不丢脸已然顾不得了,先保了自己的命再跟李梦阳计较。
秦堪正兴致勃勃欣赏这一出好戏呢,见寿宁侯要跑出去,不由感到些许失望,好戏如此经典,太早落幕未免可惜了。
寿宁侯惊慌失措跑过秦堪身边的时候,秦堪终究还是做出了一个不怎么善良的举动。
举动很轻微,只不过把脚尖伸了一点点出来而已……
于是……飞快奔跑时速至少七十码的寿宁侯忽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半空中划过一道哀怨的弧线,最后狠狠一头栽下,如折翼的天使坠落人间,挽不回天堂的美好,唯剩一抹淡淡的忧伤与绝望……
今日的文华殿可谓高潮迭起,一波接一波,见寿宁侯摔倒,几位文官略显黯淡的神色又恢复了期待,朱厚照则捧着肚子再次哈哈大笑。
李梦阳也笑,他是仰天狂笑,然后挥舞着金镗朝趴在地上呻吟的寿宁侯背上狠狠砸了一记,想想不解恨,又砸了一记,这才罢手。
建昌伯眼尖,早将一切细节看在眼里,此刻尘埃落定,他抬手指着秦堪愤怒地道:“你!是你!我都瞧见了,是你使的绊子……”
秦堪肃声道:“伯爷不可乱说,下官站在这里一步未动,我使什么绊子了?”
建昌伯肺都快气炸了,瞧见了却偏偏没有证据拿出来,这事儿争起来又是一场烂仗,——这无耻的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见寿宁侯被人追杀,却见义而不为,这总是事实吧?”
秦堪深深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愕然道:“开什么玩笑,这位大人拿着兵器呢,好厉害的样子,不躲我难道是傻子吗?”
李梦阳喘着粗气道:“不错,老夫为民除害,不拦阻才叫见义勇为。”
第115章 祸福与共
闹剧差不多收场了。
弘治帝不愧为明君,李梦阳追打寿宁侯闹得文华殿鸡飞狗跳,弘治帝居然也不生气,只是表情很无奈地命殿前武士把李梦阳拉住,将他送出宫门,李梦阳的脾气委实刚烈,被两名武士一左一右夹着往外送的时候,犹自跳脚大骂不休,而寿宁侯则很悲催地躺在殿内的地砖上动弹不得,这回不是装的,李梦阳那两记金镗抽得很重,寿宁侯痛得站不起身。
小舅子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弘治帝也不忍心再责罚他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挨了打便算偿了债,于是弘治帝苦笑着命宦官将寿宁侯送出宫外,大殿内的王琼,杨廷和等人见皇上的态度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再给皇上找不痛快了,于是众人也向弘治帝躬身告退。
张皇后气得脸都青了,事已至此,贵为皇后也不能真拿李梦阳怎样,连医药费都不能讨,憋得她胸中一口逆血翻腾,却只能强自忍着,大明如今文官势力庞大,就算贵为皇帝,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对朝臣妥协,皇后就更不能拿文官怎样了,如果她不想被文官们骂得体无完肤,如果她还想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个好名声,今日之事她只能就此作罢。
大明的皇帝皇后,除了开国时的太祖成祖以外,从来没有随心所欲的,这是一个文官追求自由和激情年代,皇帝也不得不为他们的自由让步。尽管让得不情愿,毕竟让了。
朱厚照笑得没心没肺,舅舅被人打成那样,他也不见生气,反倒是兴奋多一点。弘治帝仅此一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养成了朱厚照如今喜玩乐,好奇淫的古怪性子。他虽和寿宁侯两兄弟一样喜欢玩乐,但两者性质不同,朱厚照经常出宫游玩,寿宁侯建昌伯欺压百姓等等恶迹他也听说了不少,对这两位亲舅舅,朱厚照委实亲热不起来。
风平浪静,文华殿又恢复了冷清。
秦堪没动,他一直站在殿中离弘治帝比较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开戏散戏,心中却有几分抑郁和失望。
寿宁侯把他害得这么惨,妻小送走了,大狱蹲过了,到头来挨了两记金镗却没事了,处事公允的弘治帝,在对小舅子的处理上还是存了偏袒。
秦堪不怪他,可还是觉得心里憋屈,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发泄。
殿里的人都退出去了,弘治帝看着静立不动的秦堪,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一碗水要端平,何其艰难。
“秦千户,你也退下吧,今日……委屈你了。”弘治帝只能这样说。
“是,臣告退。”秦堪没有多说什么,躬身一礼后,默默地退出了文华殿。
殿内只剩弘治帝一人,他目光无神地翻阅着案上的奏本,忽然脸色渐渐泛出一丝不健康的潮红,拳头捂住嘴低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气喘急促。
殿内侍候的宦官们急了,急忙去太医院宣太医,却被弘治帝摆手阻止。
开春以后他便感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医家的药方,道家的金丹都服了不少,身体却一直不见好,执掌大明十七载,十七年里他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方有如今的煌煌气象,然而这十七年的苦累,仿佛已透支了他的余生。
喝了口参茶,弘治帝恢复了平静,看着殿门口那一抹投射进来的阳光,光尘同在,混淆难分,如同这盛世表象下的大明帝国。
余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