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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若无按察司和知县知府衙门的互相制约,只靠着军事卫所来维护民生商事,迟早会惹出大乱子。当初白莲教将势力渗透进天津三卫,致使三卫哗变,朝廷不得不调集大军镇压,其中固然有白莲邪教蛊惑人心的原因,但不可否认三卫权力失控和无人制衡也是一大主因。
如今的天津城已大不相同,城池已向西扩充了近十里。原来的夯土城墙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青石方砖,墙高十丈,墙上城楼箭楼垛口和走马道兼备。
城外飞雪漫天,寒风裹挟着雪粒在白茫茫的原野上肆虐,抽打在脸庞上生疼。
今日的天津城依旧平静如常,城门前两队值卫的军士环臂抱着铁枪,两手伸进单薄的袄子袖口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城门外生了一堆奄奄一息的篝火,火已快熄灭。
远处传来缓慢的马蹄声,守门军士眯着眼望去,不由一呆。
城外官道尽头,一匹神骏的棕马载着一位身穿黑色夹袄,肩披蓑衣斗篷的姑娘,姑娘的脸上用黑巾蒙着面,看不清眉目,但是单看她骑的那匹马便知这位姑娘身家不凡,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跑出来游玩。
时下大明虽是路引制度,但这个制度显然贯彻得并不好,至少此刻守门的军士便完全没有查看这位姑娘路引的想法,骏马行至城门前,两队军士仿佛瞬间变成了瞎子,目不斜视地任由骑马的姑娘缓缓策马入城。
直到姑娘入城之后,一名总旗模样的军士这才眯着眼依依不舍地瞧了姑娘背影一眼。
“瞧这气派,这身装扮,应是哪一卫指挥使家的远方亲眷吧?啧啧,身段美死了……”
※※※
姑娘进城之后下了马,却仍蒙着面巾,面巾上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亮若星辰的美眸。
进城后姑娘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城内已拓宽的大道上人影幢幢,车水马龙,街边商铺林立,路上小贩行商如云,充斥眼耳的只有一片喧闹和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小孩的笑声,妇人的骂声,声声传入耳中,却是好一幅盛世市井画面。
姑娘定定站在路中看着这一切,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花儿,面巾下的红唇微启,蚊讷般呢喃。
“当初答应我的,他……真的做到了。”
第659章 故地重游
严格说来,答应她的事秦堪没做到,而是正在做。
天津城虽然较以前繁华了无数倍,但离秦堪心目中的繁华程度还是相去甚远,如今的天津城比原来扩充了近五倍,是三面围城一面临水的格局,城池东临渤海之滨,造船的东港码头便建在渤海边上,海边不仅打下十余个深水埠头,而且出港口两侧的山崖边还布置了无数门火炮,两边互为犄角呼应。
城中早已焕然一新,当初李东阳发动内阁廷议,而秦堪又以海运红利忽悠司礼监刘瑾批红照准之后,朝廷建设天津的政策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通政司将朝廷的决议下发到地方官府时,果如秦堪所料一般,官府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天南地北的商人巨贾们却闻风而动,纷纷带着充足的银子和各种物质蜂拥而至,狭小的天津城内涌进一大批商人,如同黑社会划地盘似的,各出手段机谋早早地抢占最有利的地形地势,买地,建仓,开店,忙得如火如荼不亦乐乎。
待到严嵩奉秦堪之命来天津上任知府时,刚进城的他吓了一跳。
建城之事根本不用他忙活了,提前到来的商人们已把他该干的事干了一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位身家颇丰的大商人私下凑了份子,免费在天津城内建了一座五进五出的知府衙门,里面亭台水榭回廊假山应有皆有,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吃几年苦头的严嵩一进城便被商人们众星拱月般迎进了新建的知府衙门大宅,踌躇满志下基层熬资历的有为青年瞬间被满身铜臭的商人腐蚀成了一个先天下之乐后天下之忧的无为干部。
天津城就这样建起来了。说实话,跟严嵩的关系并不大,秦堪左算右算,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商人的巨大作用,他们不仅有庞大的资产,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往无前的魄力。欲逐巨利,先下重本,包括天津城的城墙和街道民居扩建,其中大半资金都是商人们先掏腰包借给严嵩,然后由天津知府衙门逐年还清。只不过商人借银给朝廷实在太难听,于是这笔银子从锦衣卫的帐上走了一个过场,权当是锦衣卫先行调用,私下里再由锦衣卫逐年还给商人。
直到朝廷公文正式下达,商人们的银子如流水般投进这座城池后,他们这才发现那位提议繁荣天津的秦公爷目光何等毒辣。
……
唐子禾牵着马,独自一人走在天津城内新铺上青石的大街上,身边的熙熙攘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她仍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繁华,繁华如花似锦。
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脸上都带着知足的笑容,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里,能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么真实的幸福,多么难能可贵。
走了不到百步,唐子禾藏在面巾下的俏脸也终于浮出了笑意,也是淡淡的幸福,只是她的幸福与饱暖无关。
仿佛忘却了当初你死我活的争斗,忘却了明里暗里各施机谋的杀机,能记起的唯有那一株腊梅树下,一个权倾天下的男子,遇见了一个恰好时光的她,他们并肩站在树下看一朵朵腊梅绽放,还有天际的云卷云舒。
一载离索,故地重游,唐子禾的俏脸终于像腊梅般绽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深深藏在面巾下,只愿为悦己者倾城。
在严嵩的经营下,天津城的格局和京师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有东市和西市,东西市中间一条大道正通往东港,道路两旁是崭新的商铺,行脚的商人背着褡裢在各个店铺里进出,也有赶着骡车的贩夫将一袋袋货物搬上车,然后扬鞭便走,巡街的衙役拎着铁尺挎着腰刀,一边走一边含笑跟相熟的商家打着招呼。
一身黑色斗篷的唐子禾牵着马儿,袅娜的身影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人们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然后很快将目光收回。
“这里……真个像是世外桃源呢。”唐子禾含着笑喃喃自语。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茶肆,唐子禾犹豫了一下,牵着马儿便向茶肆走去。
茶肆并不大,而且午时正是用膳之时,茶肆里的客人并不多。唐子禾进了茶肆后径自登上楼,楼上只有寥寥两桌客人。
一位单身且身段袅娜的姑娘走进茶肆无疑是非常显眼的,唐子禾刚坐下便察觉四周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她身上,只是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已对这些倾慕或不善的目光视若不见,更不怕别人对她心生歹意,只要她愿意,抬手之间便可令这茶楼鸡犬不留。
或许唐子禾表现出来的气势颇为华贵,一看便是惹不起的主儿,茶肆里的客人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唐子禾淡淡一笑,坐在一张临窗的空桌边,叫了一壶龙井慢悠悠地品味。
心中激荡的情绪还未平静下来,耳边却听得邻桌的客人窃窃低语,唐子禾本来对这些市井话题没什么兴趣,然而一个熟悉到仿佛刻进她骨子里的名字却从邻桌传来。
唐子禾一怔,端着茶杯的纤手忽然停顿,面巾下的俏脸迅速冷凝。
“京师走货来的货郎今早说了个事儿,昨日朝廷六科十三道御史言官在金銮殿里一齐发难,借天津东港造船之由,矛头直指宁国公秦公爷,秦公爷这回凶多吉少呀……”
另一名茶客嗤笑:“呸!别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朝廷的事是那些顶天的大人物掺和的,关你一个卖窑瓷的小商人何事?”
“你就一根筋儿,朝廷大人物争斗我当然没资格过问,但是这事是冲着秦公爷来的,你以为这真只是大人物的事?”
“不然怎样?就算他们把秦公爷扳倒了,难道还会株连到咱们头上不成?”
茶客气得使劲敲了敲桌子,压低了声音怒道:“老子真奇怪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朝廷的御史拿天津造船之事对秦公爷发难,若秦公爷真个被御史扳倒了,你以为咱们能落得好儿?别忘了天津扩城是谁最先提议的,当初内阁廷议,司礼监和通政司照准,方才有了咱们天津今日这般气象,秦公爷若因天津一事倒下了,你以为朝中那些大人物会放过咱们天津?如今天津各个衙门多是秦公爷的故吏门下,秦公爷这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猢狲还不得被朝廷一锅端了,这一锅端了不打紧,上面再派几个黑心的官员来接手天津,那时官贪贼抢一塌糊涂,天津大好的局面还不得跟着秦公爷一起倒了?”
另一名茶客听了这番话,不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