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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堪几经思量后,终于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准备出海一应事宜。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态已发展到这个程度,可以说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这个时候叫停,一切便前功尽弃,蛰伏中等待下一个机会却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秦堪虽然年轻,但他等不起,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阻力再大又怎样?碾过去便是。
……
天津东港开始建造八艘千料战舰的同时,秦堪在北镇抚司约见了御马监掌印苗逵,二人关上房门密议许久,也不知秦堪给苗公公许下了什么好处,苗逵出来时喜气洋洋,两腿打飘,如同喝了三斤陈年老酒般晕晕陶陶不知南北。
第二日,御马监派了勇士营闯进了造作局,当着造作局管事的面,二话不说抢走了四百多门新造的佛朗机火炮和无数弹药火器,勇士营将士扬长而去,满载而归,而造作局内几名管事官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显然勇士营将士的动作略嫌粗鲁,搬炮的过程中不小心揉坏了造作局的几朵小娇花。
四百门佛朗机炮和无数弹药火器没在御马监多停留,苗逵当即便下令发往天津东港,两天之后,东港新造好的福船战船开始列装火炮。
若仅只是御马监抢了火炮,文官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当初刘瑾乱政时,宫中太监宦官的权力达到了有明一朝以来的巅峰,哪怕如今刘瑾已死了一年多,然而余威犹存,文官们对太监还是有一定的忌惮,很多跋扈之事能忍则忍。可是这四百门火炮只在御马监走了个过场,紧接着便送往天津东港,消息自然瞒不住人,当所有文官得知火炮被列装在东港新船上以后,压抑隐忍许久的文官终于忍不下去了。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皇帝和文武官员喜气洋洋等待半月休沐假期之时,兵部给事中王僚上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奏疏。
王僚还是很有斗争头脑的,他的参劾奏疏的矛头并未指向御马监或秦堪,而是参劾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说他们偷了四百门火炮发卖地方官府以肥己,勇士营抢炮的事明明人尽皆知,王僚却有本事颠倒黑白,非说是造作局自己偷了。
造作局自然呼天抢地喊冤,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这个黑锅他们可背不起,当即也顾不得会得罪苗逵,毫不犹豫把御马监供了出来,王僚却咬死了造作局不放,大约是今日金殿上告状的状态实在太好了,心情舒爽之下顺便多告了造作局一条罪状——恶意诽谤攀咬内宫,离间天子近卫。
王僚所告罪状乍听上去非常讲道理,而且明察秋毫,犀利地指出造作局诬陷好人,看似为御马监开脱。
然而御马监勇士营抢炮,顺便还放倒了造作局几名官员,此事京师谁人不知?王僚为御马监的开脱之言,但凡长了脑子的人细细一琢磨,便知这里面满满的恶意和陷阱。
朝会因王僚和造作局的争吵而草草结束,每个人走出宫闱时各怀心思,大家都清楚,今日的朝会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热闹还在后面,宁国公秦堪串联一群勋贵造船行商之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了,以秦堪为代表的勋贵阶级和文官之争必然无法善了。
……
第二日寅时,当百官聚集在承天门外等待宫门开启时,一乘官轿引来的诸多目光的注视,目光有鄙夷,有愤怒,也有冷漠。
官轿前的侍卫打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皮上书一个硕大的“秦”字,京中稍有见识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宁国公府的轿子,秦堪这竖子今日竟上朝了。
寅时一刻,钟鼓楼钟声大作,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秦堪面无表情站在勋贵班中,与众勋贵交换了一下眼色,沉默地往宫内走去。
也许是快过年了,朱厚照这小昏君难得勤快一回,竟然接连几日没有称病罢朝,时已腊月廿三,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朝休沐之时,所以早朝之上大臣们禀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一桩桩一件件国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道来,内阁和六部大臣们处理起来也非常简洁,不知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休沐年假还是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朝会开始后几桩不起眼的小事接连通过,毫不拖泥带水,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带着几分诡谲的意味。
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禀奏各种国事,睡眼惺忪的朱厚照强捺住满心的不耐,举袖捂嘴悄悄打了个不文雅的呵欠,不停地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天色,显然他比大臣们还急,只想赶紧散了朝会回豹房睡个回笼觉。
半个时辰过去,诸事禀奏完毕,闹哄哄的金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殿内气氛也徒然一变,仿佛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连温度都莫名降低了许多。
神经向来粗线的朱厚照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缓缓环视殿内众臣。
“今日可奇了,朝会才开了多久,你们无事可奏了?”朱厚照眼里露出新奇,这位昏庸数值高得令人发指的皇帝自然不会犯贱没事找事,见殿内无人说话,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无事可奏,那么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还没说完,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
昨日王僚参劾造作局官员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这道参劾不寻常,里面暗藏杀机,所以今日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来参加朝会。
朱厚照有些不悦,目光狠狠瞪向那个打扰他睡回笼觉的杀才:“有事快说!”
杀才名叫王僚,昨日参劾造作局的兵部给事中,有着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儿不大,脾气不小,专管各种闲事,人见人憎,花见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摆,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请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一事并不切实,造作局确实少了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和若干弹药火器,但并非造作局官员所为,臣一时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请陛下降罪……”
说到这里,连秦堪都不禁暗暗钦佩这个王僚了。此人深谙说话艺术,一件泼天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却给满朝文武留足了悬念,仿佛说漏了嘴似的,没指名没道姓便把这件大事给捅了出来。
按说王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厚照如果没昏庸到丧心病狂程度的话,便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毕竟人家话里虽然明着请罪,但悬念却是非常吸引观众的,构陷造作局官员是小事,四百门火炮不见才是大事,是个人都应该问一句的。
然而朱厚照的表现却不像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飞快朝人群中的秦堪扫了一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主动认了错,朕岂能不依不饶?这事朕原谅你了……诸卿还有事奏吗?没事散朝。”
“啊?”无数官员惊愕地看着朱厚照。
皇上这反应……不对呀!江山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火炮自然也是你的,你家东西被人偷了,身为主人怎么表现得好像只是借给邻居一瓶醋那般轻描淡写?
四百门火炮啊,一字摆开几轮连击,京师城都足够被轰成渣了,岂能真如借瓶醋出去那么儿戏?
站在殿中的王僚惊愕之后,顿时脸孔涨红,有些气急败坏了,朱厚照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计划。
“陛下,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不见了啊!”王僚大急道。
满殿忽然一静,站起身准备闪人的朱厚照不得不再次落座,心虚地摸着下巴含糊其词:“四百门火炮……从造作局消失了?这个……是不是你们数错了?”
王僚气道:“臣今年三十有六,陛下觉得臣会算错这种连稚龄小儿都不会错的事吗?”
朱厚照正色道:“那可不一定,虽说君子六艺里有‘数’之一艺,但你们谁敢保证自己精通六艺?比如说,一个水池两根管,一根水管每时辰进水六千斤,另一根水管每时辰出水四千斤,问多久能把这水池装满,王僚你算得出吗?”
王僚一滞,接着厉声喝道:“一头进水,一头出水,这是哪个奸佞妖言惑众,给陛下出这么无聊的题目,应该拉出去斩了!”
“咳咳咳……”
人群中的宁国公秦堪不幸躺枪,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
秦堪咳了许久方才在满朝文武怪异的目光中停下来,接着露出苦笑。
朱厚照这般胡搅蛮缠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诚如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不事先禀奏的话,一顶意图不轨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所以勇士营将士动手之前,秦堪便已入豹房向朱厚照禀明了此事,告诉朱厚照这四百门炮是要列装新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