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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大好的弘治中兴局面,被刚上皇帝的朱厚照如小猫玩毛线球似的,几番拨弄之下,转瞬已现衰退之象。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天赋,显然朱厚照的天赋并不是当皇帝,而且他并不喜欢当皇帝,如果张太后娘娘的肚皮争气一点,多生几个皇子,朱厚照一定会玩出“禅让帝位”之类的,让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把戏。
可惜弘治帝只此一子,连庶出的皇子都没有,这个令天下人称羡的万乘之尊,朱厚照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下去。
第二日,朱厚照仍旧罢朝一日,理由是“龙体不适”,这个烂理由自朱厚照当皇帝后已用过无数次,其实谁都清楚,一向健康活泼毫不严肃更不上进的皇帝陛下绝对没那么体弱多病,他充其量只是得了懒病而已,史书对这一时期的朱厚照早已盖棺定论,称其为“武宗怠政”。
大臣们劝谏过无数次勤勉之类的话,朱厚照充耳不闻,大臣们没办法了,只好转过头来骂太医,皇帝陛下乃万金之体,却接二连三“龙体不适”,朝廷养你们太医吃干饭的?话里责骂太医,却颇有指桑骂槐之嫌,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言官骂太医,意在皇帝。
言官们别的本事没有,论骂人却是非常的专业,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却能气得人跳河上吊。
可怜的太医院从此陷入一片凄风苦雨,太医们被言官骂得抬不起头,欲辩却不敢辩,怎么说?说不关咱们太医的事,其实皇帝是在装病,如今皇上的龙体虽不至于可生裂虎豹吧,至少也是日食半斗,荤冷不忌,无论从哪个脉象上看,都不像有丝毫“不适”的样子。
真这么说了,刘瑾一定不介意多杖毙几个太医的。
※※※
离廷杖王守仁还有三个多时辰的时候,秦堪踏着上午的艳阳独自进了宫。
这次进宫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救一个人,行动代号:——“拯救圣人仁仁。”
秦堪不想跟刘瑾硬碰硬,又要达到救王守仁的目的,这个时候就只能靠朱厚照发话了。
乾清宫里一片喧闹,好好的帝王寝宫自从换了新主人后,便完全变了味道,日夜吵闹喧哗不休,人声鼎沸且乌烟瘴气,就跟黑社会把赌场开进了皇宫似的。
殿内仍旧进行着朱厚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斗鸡。
张永,马永成等人如往常般围着朱厚照,脖子暴出青筋声嘶力竭地喝彩鼓劲儿,一个掌了御马监,一个掌了内库财政,二人却没有改变多少,时常放着正事不干,跑到朱厚照面前献殷勤。
秦堪站在宫门外静静看着里面喧嚣至极的场面,暗暗叹了口气。
罢朝,斗鸡,一帮貌似奸佞实则确实是奸佞的家伙围着,这场面任谁看了都是一幅活生生的昏君嬉乐图。
抬眼快速一扫,秦堪嘴角露出了笑意。
很好,刘瑾不在其中,看来司礼监挺忙的,忙得令刘公公脱不开身。
殿内两只雄姿英发的斗鸡相斗正酣,决斗已处于白热化,立时便要分胜负了。
朱厚照,张永和谷大用等众人眼睛死死盯着两只斗鸡,没注意到秦堪悄然走近。
凑近朱厚照耳边,秦堪笑着说了一句很有歧义的话:“陛下,……玩鸡啊?”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珠子都没转,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声音很耳熟,扭头一见秦堪那张凑近了的温和笑脸,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像殿中厮杀的斗鸡一样吓得跳起老高。
“你,……你你!你又要祸害我的鸡!”朱厚照吓得倒退好几步,恰好此时一只羽毛斑斓的斗鸡凭空跳起老高,朱厚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斗鸡的脖子,也不顾斗鸡被自己掐得踢蹬挣扎不已,朱厚照一脸戒备地瞧着秦堪:“别靠近我的鸡,你已连杀我两代威武大将军了……”
秦堪无辜道:“臣现在什么都没干呢。”
“等你干出点什么的时候便来不及了,这只鸡可是谷大用好不容易给朕找来的……”
“陛下……”
“朕算是看明白了,你生辰八字硬,命里克鸡,什么鸡近你三尺都会死于非命,这只鸡可不能被你再祸害了……”
“陛下……”
“大用,快把鸡送进宫后的笼子里好生奉养,莫让它遭了秦堪的毒手……”
秦堪叹息道:“陛下……不用费劲了,你手里的鸡已经断气了。”
朱厚照大惊,垂头看去,手里那只威风凛凛的斗鸡已然不再挣扎,小小的脑袋歪向一边,不甘却无可奈何地魂归离恨天了。
朱厚照嘴一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我的……威武大将军……”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第三代世袭威武大将军了吧?”
“嗯……”
第276章 营救圣人(中)
为救王守仁,秦堪入宫跟朱厚照耍着小心眼的同时,王守仁戴着重镣,被西厂番子一步一步蹒跚地从西厂大堂走出来,他浑身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一遍刑罚,幸好全手全脚,刘瑾打定主意要再杀一只鸡给猴子们看,没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之前,这只鸡必须好好活着。
数十名西厂番子押着王守仁,走两步便狠狠一推搡,推得王守仁一个趔趄,然后继续走。
王守仁略显青肿的面容表情很平静,从容得如同盛装去赴一场豪宴。
递上那份奏疏的时候他便对今日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了,王守仁并不认识戴铣,可他不能不站出来为这日渐黑暗的朝堂发出一声悲鸣,不带任何功利私心,仅凭一腔公义。
总有人迟早站出来的,而他,只不过恰好站出来了而已。
番子们押着王守仁出了西厂大堂,将他推上一辆囚车,几声吆喝之后,囚车缓缓朝午门行去。
今日司礼监刘公公要当着朝堂诸大臣的面,活活打死王守仁,他要用王守仁的死直截了当地警告大臣们,谁再敢不知死活在奏疏里胡说八道,王守仁就是他们的下场。
※※※
王守仁站在囚车里穿街过市,囚车晃晃悠悠来到承天门,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早已聚集了一群大臣,他们穿着正式的朝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乌纱,静静地站在承天门两侧。
一名穿着绯袍的官员站在人群正中,双目清正,年迈龙钟,睁着浑浊着老眼,目含悲怆地翘首看着远处,几名年轻的官员搀扶着他,低声安慰着什么。
这位官员名叫王华,却正是王守仁的老父亲。
王守仁的父亲来头也不小,他是礼部左侍郎,不仅官职显赫,而且学问也很不差,曾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状元,为官清正,治学严谨,素来被弘治帝所尊崇。
今日站在承天门广场上,王华只是一位年迈的老父亲。
远远的,囚车缓缓行来,广场上的大臣们躁动了,愤怒和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染,人群仿佛一股黑色的大潮向囚车移去。
王华佝偻着身躯走在最前面,无数大臣簇拥着他。西厂番子们紧张了,纷纷拔刀厉声喝道:“这是刘公公亲自下令杖责的犯官,尔等皆朝廷大员,聚集在此难道欲劫囚车么?”
王华等人理都不理番子,径自从一片雪亮的刀林里穿行而过,来到囚车前,见王守仁伤痕累累站在囚车里,王华不由老泪纵横。
“我儿何苦如此!”
神情一直从容不迫的王守仁见到老父亲终于也变了脸色,双目很快涌上泪水。
“父亲大人,儿子不孝,令父亲担心了。”
王华摇头:“自小你便没一件事让为父省心,但这件事你做得对,为父以我儿为豪。”
王守仁泣道:“权奸当道,朝纲混乱,国将不国,诤臣奚用?父亲大人,儿子幼时曾立下当圣贤的志向,父亲当时狠狠甩了我一耳光,儿子今日才觉得这一耳光挨得值,连忠孝都无法两全的人,欲当圣贤何其可笑……”
王华大哭道:“孝者,小道也,为国舍身方为大道,证得大道可称圣贤,我儿今日已窥得圣贤门径,当年那一耳光,为父不该打的……”
使劲一擦泪水,王华神情又变得坚毅起来:“我儿且去,家里已为你搭好了灵堂,为父在这里等着收敛你的尸骨,自古最悲者,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我王家大办丧事,我儿为国舍身,虽悲犹荣,为父定为你风光大葬,只盼来世投胎莫投到这个暗无天日,阉狗当道的朝代!”
王守仁站在囚车里动弹不得,却仍咬着牙以头重重磕了三下囚车的木栏,含泪道:“儿子谨记父亲的话,父亲大人,儿子拜别了。”
西厂番子见大臣们虽一个个义愤填膺,却也没见劫囚车之类的过激举动,不由大松口气,也不敢大声叱喝,小心翼翼地催着囚车向午门行去。
看着囚车的渐渐远去,王华只觉眼前发黑,身躯微微摇晃起来。
大臣们眼泛泪花,纷纷整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