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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庆幸,证人没被偷走,一个不少全都在。
昨晚绍兴已传来了消息,被杀织工的妻女已被秘密接出来,一个不剩地灭了口,现在唯一知情而且与此案有关联的,只有布政使崔甑和眼前这十几名证人,虽然没有物证,但这十几名证人的众口一词足以把杜宏定罪了。
何鉴缓缓扫视十余名证人,冷声道:“尔等皆是绍兴知府衙门的差役,吃皇粮,受天恩,本官问你们几个问题,尔等不得有一句虚言,否则王法无情,刀斧加身,明白了吗?”
众证人皆点头应道:“明白了。”
“本官问你们,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知府杜宏可有令尔等抽刀镇压闹事织工,残害无辜?”
扑通!
堂内十余名证人忽然朝何鉴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用温软的江南口音边哭边道:“大人饶命,我等受人逼迫,不得已而做伪证,有人用我们家人的性命相挟,命我等攀咬知府杜大人,否则诛我们全家老小性命……”
噗——咳咳咳……
公堂上又是一片剧烈的呛咳声。
第195章 绝地反击(下)
物证刚被推翻,人证也临堂改供,堂上所有官员感觉自己快疯了,何鉴一边咳一边使劲捶着胸口,左都御史戴珊咳得面孔紫红,白眼频翻,衙役大急,不停为老人家拍背抚胸顺气。
朱厚照坐没坐相,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朝秦堪竖了竖大拇指。
尽管不知证人为何改了口供,但朱厚照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这事绝对是秦堪所为,连怀疑都省了。
邢昭等三名听审官员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好大胆子,竟敢临时改供!你们……不要命了么?”邢昭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指着十几名证人怒喝道。
“邢昭,你才好大胆子,公堂之上由我们三法司主审,何时轮到你插言?再多一句嘴,本官将你轰出公堂!”一直没说话的左都御史戴珊揉着胸口,一边喘息一边指着邢昭怒道。
邢昭闻言急忙垂首应是,巡按御史隶属都察院,戴珊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今日公堂上邢昭种种反常失仪的行为,已令戴珊非常不满了。
何鉴眉头深皱,看似无法推翻的铁案,此刻物证已失,人证翻供,案件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扭转,可以肯定,今日必然无法定杜宏的罪了。
“堂下众证人,到底怎么回事,尔等速速据实相告,本官提醒你们。此案已上达天听,你们的每一句话本官都会派人详细落实,若有半句虚言诳语,本官必诛之!”
一名证人朝前跪了几步,垂头泣道:“大人容禀,去年腊月十五那天,苏州织造局王朋派人来知府衙门求救。说有闹事织工冲击王公公的官驿,事态紧急,杜大人调用衙门内十余名衙役……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急忙赶往官驿,等我们赶到时,王公公已被愤怒的织工们活活打死。杜大人见情势已不可控制,若下令拿人势必会造成上千人暴动,当时织工们已愤怒失控,杜大人向织工们好言相劝,绝没下过残杀织工的命令,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你说有人以你全家老小性命相挟而做伪证,这是怎么回事?”
“事发时杜大人正劝慰织工,大家被杜大人劝得三三两两散去,却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十几个黑衣汉子,抽刀在人群中一通砍杀。杀完后迅速离去,上千织工见出了命案,他们也不敢再闹,纷纷逃走,杜大人命人追凶无果。只好收拢受害者尸体,一边下令关闭城门,一边写下了陈情奏本,派人递向浙江布政司,谁知信使莫名被人射杀,而杜大人也被布政司派来的官兵软禁起来。而且我们的家人老小也被人挟制了,有人要我们做伪证,将织工被杀一案扣到杜大人头上,否则家小性命不保。”
“何人要你们做伪证?”
证人犹豫了一下,道:“小人不知其身份,但听他们言谈时无意中说起,说做完这件事以后,崔布政使大人将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公堂内众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事情渐渐明朗了,杜宏无罪,真正的幕后主使跟浙江布政使崔甑脱不了关系。
何鉴,戴珊,刘岩三人聚头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何鉴重重道:“传浙江布政使崔甑!”
※※※
此案震惊朝堂,上达天听,作为此案的重要证人,崔甑自然早早来到了京师,今日开审,崔甑早就在堂侧的厢房里等候传召。
崔甑不仅是布政使,而且还是刘吉的重要党羽,坐在厢房里一边悠闲喝茶一边听着公堂上的审案过程,崔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简直幼稚!以为暗中使个手段令衙役们翻供便能逃出生天么?幸好刘阁老早有防备,衙役们就算翻供也于事无补,因为他崔甑的证词比衙役们的更重要,更何况……
崔甑伸手入怀,他的怀里藏着一封信,信上惟妙惟肖地用杜宏的笔迹写着他一时冲动错误地下了杀害织工命令,并请看在下属同僚的份上救他一命的言辞,有了这封信以及崔甑的亲口证词,杜宏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他死定了!
※※※
公堂上传来何鉴传证人的声音,崔甑冷冷一笑,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脸上带着几分冷森的杀意,缓缓地走出了厢房。
厢房位于公堂左侧,专为审案时安排证人小憩,等待堂上传召而设,离公堂大约只有五十余步,只要穿过一个小花园便能走到公堂外。
崔甑的脚步很慢,而且是标准的文官八字步,一步迈出,身形顿一顿,然后接着迈出第二步。
布政使掌一省之政,从二品官员,论品级仅次于当朝尚书,其涵养气度仪态举止自然官威毕露。
刚踏上花园的卵石小径,一片姹红斗艳牡丹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道身影,恰好挡住了崔甑的路,崔甑一愣,却见眼前之人穿着皂衣公服,长得黝黑而憨厚,来人朝他默默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黑木小盒子和一封书信,崔甑下意识地接过,来人也不出声,又朝他笑一笑,然后闪身不见人影。
崔甑皱眉,好奇地打开盒子,一见盒中的物事,不由面色大变,接着展开书信,粗略扫了几眼,崔甑顿时面无人色,额头冷汗潸潸而落,神情布满了绝望和恐惧,稳健的身躯摇摇欲坠,眼睛眨了几下,眼眶很快泛了红。
独自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崔甑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堂上何鉴不耐烦的催促声远远传来,崔甑浑身一激灵,这才回过神,低头再看了看那封贸然出现的书信,崔甑面色苍白,惨然一笑,仰天长叹了口气。
※※※
刑部公堂上,何鉴面无表情盯着崔甑,道:“证人崔甑,本官问你,绍兴知府杜宏残杀织工十三人,可有其事?”
崔甑脸色惨白,如坠云雾,连声音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轰!
刑部公堂顿时炸了锅。
第196章 扭转乾坤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崔甑带着绝望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后,刑部公堂沸腾了。
除了秦堪,任谁都没想到案子竟然出现如此峰回路转般的大逆转,一件件物证,一个个人证,明明剑指杜宏,誓要将他置于死地,连主审官何鉴,戴珊和刘岩三人也在开堂前碰面时议论过,这几乎是一件没有任何悬念的案子,三人只需按往常一样的判案程序走个过场便是,他们却没想到,今日的审案的过程竟是他们生平仅见,仿佛案子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贯彻着主人的坚定意志,缓缓将事件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另一个方向。
何鉴等三名主审拍案而起,仿佛只有站着才能消化崔甑令人震惊的这一句话。
邢昭,张士祯,曹酌安三人面无人色,坐在公堂一侧浑身抖若筛糠,随着崔甑要命的那句话说出来,他们仿佛已看到雪亮的钢刀高悬在头顶,随时一刀斩落他们的头颅。
这句话将会要了多少人的命啊……
“崔甑!你……你中邪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邢昭站起身瞋目裂眦指着崔甑嘶吼。
左都御史戴珊发怒了:“来人,将咆哮公堂的邢昭给本官轰出去!”
几名差役执着水火棍上前,倒也不敢打,只是客气地请邢昭出去。
邢昭屡次在公堂上插嘴,被戴珊驱逐也无话可说,铁青着脸狠狠剜了崔甑一眼,神情惶急地匆匆离开了刑部。
从始至终,秦堪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任凭风浪起,面色若平湖。刑部公堂内的惊雷阵阵里,唯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