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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安乐时他的亲人一个也不在场,他瞒着他们,只等事情完了后再 由市民政局(不是医院)通知,这在安乐死法律上是允许的。来采访的新 闻媒体不少,但记者们大多被挡在外面。安乐是在医院的一间急救室进 行的,这里有一面单向透视的落地玻璃屏,相关人员可以站在玻璃屏的外 面,病人看不到。
云天明进来后,挤过各方面的人士站到玻璃屏前,当他第一眼看到安 乐室的样子时,一阵恐惧和恶心混杂着涌上来,差点让他呕吐。院方的本 意是好的,为了人性化一些,他们把急救室装饰了一番,换上了漂亮的窗 帘,摆上了鲜花,甚至还在墙上贴了许多粉红色的心形图案。但这样做的 效果适得其反,像把墓室装成新房,在死的恐怖中又增加了怪异。
老李躺在正中的一张床上,看上去很平静,云天明想到他们还没有告 别过,心里越来越沉重。两个法律公证人在里面完成了公证程序,老李在 公证书上签了字。公证人出来后,又有一个人进去为他讲解最后的操作 程序。这人身着白大褂,不知是不是医生。他首先指着床前的一个大屏幕, 问老李是否能看清上面显示的字,老李说可以后,他又让老一李试试是否能 用右手移动床边的鼠标点击屏幕上的按钮,并特别说明,如果不方使。还 有别的方式,老李试了试也可以。这时云天明想到。老一李曾告诉过他,自己从没用过电脑、取钱只能到银行排队,那么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用鼠标 了。穿白大褂的人接着告诉老李,屏幕上将显示一个问题,并重复显示五 次,问题下面从 0 到 5 有六个按钮,每一次如果老李做肯定的回答,就按 照提示按动一个按钮,提示的数字是 1 到 5 中随机的一个——之所以这 样做,而没有用“是”或“否”按钮,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 按动同一个按钮;如果否定,则都是按 0,这种情况下安乐程序将立刻中 止。一名护士进去,把一个针头插到老李左臂上,针头通过一个软管与一 台笔记本电脑大小的自动注射机相连。先前那名指导者掏出一个东西, 打开层层密封,是一支小玻璃管,里面有淡黄色的液体,他小心地把那个 玻璃管装到注射机上,然后和护士一起走出来。安乐室里只剩老李一人 了。安乐程序正式开始,屏幕显示问题,同时由一个柔美的女声读出来: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3 键;否,请按 0 键。 老李按了 3。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5 键;否,请按 0 键。 老李按了 5。
然后问题又显示了两次,肯定键分别是 1 和 2,老李都按了。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 4 键;否,请 按 0 键。
一瞬间,一股悲哀的巨浪冲上云天明的脑际,几乎令他昏厥,母亲去 世时他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极度的悲枪。他想大喊让老李按 0,想砸玻璃, 想杀了那个声音柔美的女人。
但老李按了 4。
注射机无声地启动了,云天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管中那段淡黄色 液体很快变短,最后消失。这个过程中,老李没有动一下,闭着双眼像安 详地入睡了一样。
周围的人很快散去,云天明仍一动不动地扶着玻璃站在那里,他并没 有看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他眼睛睁着,但哪儿都没看。
“没有一点痛苦。”张医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飞到耳边的蚊子,同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左肩,“注射药物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 高浓度氯化钾组成,巴比妥先起作用,使病人处于镇静沉睡状态;肌肉松 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也就二三十秒的事。”
张医生的手在云天明肩上放了一小会儿后拿开了,接着听到了他离 去时放轻的脚步声。云天明没有回头,但回想着张医生的长相,突然记起 了他是谁。
“张大夫,”云天明轻轻叫了一起,脚步声停止了,他仍没有回头,“你 认识我姐姐吧?”
好长时间才有回答:“哦,是,高中同学,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两次呢。”
云天明机械地走出医院的主楼。现在他明白了,张医生在为姐姐办 事,姐姐想让他死,哦,想让他安乐。
云天明常常回忆儿时与姐姐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但长大后姐弟间 渐渐疏远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谁也没有做过伤害对方的事,但 仍不可避免地疏远了,都感觉对方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都感觉对 方鄙视自己。姐姐是个精明的人,但不聪明,找了个同样精明却不聪明的 姐夫,结果日子过得灰头土脸,孩子都大了也买不起房子,婆家同样没地 方住,一直倒插门住在父亲那里。至于云天明,孤僻离群,事业和生活上 也并不比姐姐成功多少,一直一个人在外面住公司的宿舍,把身体不好的 父亲全推给姐姐照顾。
他突然理解了姐姐的想法。自己病了以后,大病保险那点钱根本 够,而且这病越往后越花钱,父亲不断地把积蓄拿出来;可姐姐一家买房 没钱父亲并没帮忙,这是明显的偏心眼。而现在对姐姐来说。花父亲的钱 也就等于花她的钱了,况且这钱都花在没有希望的治疗上,如果他安乐 了,姐姐的钱保住了,他也少受几天罪。
天空被灰云所笼罩,正是他那夜梦中的天空,对着这无际的灰色,云 天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你让我死,我就死吧。 这时,云天明想起了卡夫卡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与父亲发生了口角,父亲随日骂道“你去死吧”,儿子立刻应声说“好,我去死”,就像说 “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关门”一样轻快,然后儿子跑出家门,穿过 马路,跑上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卡夫卡后来回忆说,他写到那里时有 一种“射精般的快感”。现在云天明理解了卡夫卡,理解了那个戴着礼帽 夹着公文包、一百多年前沉默地行走在布拉格昏暗的街道上、与自己一样 孤僻的男人。
回到病房,云天明发现有人在等他,是大学同学胡文。云天明在大学 中没有朋友,胡文是与他走得最近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 友谊,胡文的性格与云天明正相反,是那种与谁都自来熟的人,交游广阔, 云天明肯定是他交际圈最边缘的一个——毕业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胡文 没带鲜花之类的,而是拿来一箱像饮料的东西。
简短的唏嘘之后,胡文突然问了一个让云天明有些吃惊的问题:“你 还记得大州时的那次郊游吗?那是大伙第一次一起出去。”
云天明当然记得,那是程心第一次坐在他身边,第一次和他说话;事 实上,如果程心在以后的大学四年里都不理他,他可能也未必敢主动找她 说话。当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密云水库宽阔的水面,程心过来坐下 问他平时都喜欢些什么,然后他们攀谈起来,并不停地向水中扔小石子, 谈的都是刚认识的同学最一般的话题,但云天明至今清晰地记得每一个 字。后来,程心叠了一只小纸船放进水中,在微风的吹送下,那只雪白的 纸船向远方慢慢驶去,最后变成一个小白点。。。。。。那是他大学生活中最阳 光明媚的一天。事实上那天天气并不好,下着蒙蒙细雨,水面上罩着雨纹, 他们扔的小石子都湿漉漉的,但从那天起,云天明就爱上了小雨天,爱上 了湿地的气息和湿滚媲的小石子,还常常叠一只小纸船放在自己的案头。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一夜梦到的小雨中的彼岸世界,是否就来自那段 回忆?
至于胡文说的后来的事,云天明倒是印象不深了,不过经他的提醒还 是想了起来。后来,几个女孩子把程心叫走了,胡文则过来坐到旁边告诉云天明说,你不要得意,她对谁都挺好的。天明当然知道这点。 但这话题没有继续下去,胡文吃惊着云天明手中的矿泉水瓶问他在喝什么。那瓶中的水成了绿色,里面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云 天明说,这是把野草揉碎了放进来,真正的大自然饮料。由于高兴,那天 云天明的话特别多,他说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开一家公司生产这饮 料,肯定畅销。胡文说天下还有比这更难喝的东西吗?云天明反问:酒好 喝吗?烟好抽吗? 即使是可口可乐,第一次尝也不好喝,让人上瘾的东西 都是这样“老弟,那一次,你改变了我的一生!”胡文拍着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