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偲明细长的凤眼犹带红丝,秀气的小脸拧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出事?韩家公子能出何事?哦,不对,他确实出事了,出的还是大大的喜事!往日对我们这些狐朋狗友许的承诺早就不知被甩到哪里去喂狗了!”
第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阴郁沉沉的医馆,高立的红漆药柜投下森然的暗影。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炸响在耳边。
这话倒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见偲明这样失魂落魄肝胆俱碎的模样,也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能地从他口中听地清晰明白,索性蹲坐在地上陪着他默一默。
偲明呆坐了一会儿惊觉自己方才言语有失,又打算再叩上一个响头,被我及时看出苗头,托着他的肩不让拜下去。这孩子,还没让我弄清楚他究竟哪里对不起我,便受了这么多响头,他也真不怕折我的寿。
我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肩同坐在地上,心平气和问他:“韩敬怎么了?”
他几缕汗津津的发丝粘在额上,神色说不出的伤心颓然,言语之间却是极淡漠的声调,仿佛在讲述于己毫不相关的俗事:“他同父亲今日入宫面圣,我在城南别院等他,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后来他父亲却来了,同我说韩敬今日求皇帝给他赐婚,皇帝赐了京城府尹的小姐嫁与他,他父亲说,韩敬高兴得都没有时间顾忌旁人,赶忙筹办婚事去了,叫我也不必再等他了。我又问他,韩敬是否真的只求了这一件事,他临走之前还说会带着定天珠回来给我,但他父亲说,只有一件,就这一件,这是韩敬最大的心愿。”
偲明一口气不喘地说罢,像累极脱力似的,将头靠在我肩上,闷声闷气问我:“姑姑,我不该相信他的,是不是?”
我沉吟不语,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和证据来评价韩敬,而这件事着实发生得格外蹊跷,只是韩敬不露面,真真假假也只能是个人的揣测。我晓得偲明问这一句也并非真心指望我能回答他,不过是郁结难抒,希望有人能给他支持。我只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让他把默默滑下的眼泪更完全地融入我的衣袍上。
一门之隔外雨幕绵密,捶得窗棂砰砰作响,一场大雨不急不徐不眠不休下了一个又一个时辰。
脖子被砍了一刀似的疼,我在梦里发现自己好像是睡着了。眨眨眼,不对,闭上。眨眨眼,不对,再闭上。
温莆饶有兴味的声音起伏在持之以恒波澜不惊的雨声里:“睡觉眼里还能进沙子?”
原来我醒了。揉揉被椅子边烙出痕迹来的脖颈,我四下张望,除了单膝蹲在身前的温莆,竟不见偲明的踪迹。我又捏了捏肩,仔细回想着肩头上未干的湿迹是偲明真的来过留下的,还是我自己睡觉一不小心流下的。
温莆忽然伸手将我一把抱起,放在椅子上,十分及时地帮我将愈见混乱的思维挽回正轨:“偲明在你睡着之后就走了。”
“啊——”我木讷地应了一声,感觉自己近日睡得越来越多,脑子也越来越不灵光。
温莆装似无事般坐在与我并排的椅子上,闲闲问了一句:“你要定天珠做甚么?”
我畅快揉着麻木大腿的手停下来,悔恨自己太过大意忘了隔墙有耳这件事,嗯嗯啊啊了片刻,终于想出一个听上去似模似样的故事来,我调整好悲伤的情绪娓娓道来:“我有个妹妹,从小染上怪病,找了许多大夫都瞧不好,后来一个得道高僧说,当今天子有颗定天珠,可以延年益寿驱邪续命,我便来到京城想求得定天珠给我可怜的妹妹用一用,替她延续性命。”顺道还揉了两下蒙着雾气的眼角,暗自祈祷温莆不要太过聪明瞧出什么漏洞。
他撑着下颔,在黑黢黢的厅堂中朝我看来。我夜间视物极差,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他稳如泰山的轮廓,一丝一毫情绪都断不出来。
在黑暗里这样无声无息坐着委实没有什么安全感,我想着要不要先掌上一盏灯再同他继续坐一会儿,温莆却不知从哪里晃出一个火折子,将面前茶桌上的蜡烛燃了起来。
晃动的烛火在他清雅的面庞上投下明灭莫定的光影,悠悠地吐出一句:“若是没有定天珠会如何?”
我手指在袖子里蜷缩地扣着,自己从未敢正视过这样一个极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而温莆此刻毫无预警地将它剥落,坦露在我眼前,那个自从知晓自己活不过明年春天时便盘旋在心底的字,此刻昭然若揭。
“死。”
温莆眉心随着这个字的吐落紧紧皱起来。门外的雨声一阵急过一阵,连零星的辘辘车辙声也被冲刷得支离破碎。厅堂里静得如同孤寂的坟地,桌上只跳动一簇幽幽的鬼火。
我同温莆就这样呆坐在沉闷黏腻的湿气里,各怀心事低头不语,
蜡烛“噼啪”爆出一朵星子来,像是指令般,温莆忽然起身俯视着我,遮去原本就不算明亮的烛光,将我笼罩在他高大的暗影里,一字一声坚硬有力,犹如一柄利剑划破怅然的雨幕:“三日后,我带你去取定天珠。”
☆、第 38 章
北方秋日稀疏的高阳带来柔软的暖意,归元寺宝相庄严地伫立在城郊慧明山上,在渐黄零落枝叶的掩映下显得孤傲而又冷清。
几声啾啾的鸟鸣将我恍惚的神思拉回,我将掌心捏皱的字条展开抚平,苍松翠竹般的笔迹写着六个字“三日后,归元寺”。这几日翻查过温莆在医馆留下的所有药方比对后,我遵从师命天还未亮便早早等候在只闻虫鸣不见人迹的皇家佛寺下,藏在屋檐阴影里的双脚稍稍往外挪了挪,感觉似乎麻木被驱散了一些。
伴着熟悉的药香,左肩被重重地一握,我转过头,不出意料看到消失了三天的那个师父。
他眼下青色的暗影又加深几分,只淡淡看我一眼,示意我跟上,领我沿着归元寺旁仅容两人并肩的窄巷匆匆穿行。
一炷香后,我弯腰扶着膝盖在一间僧舍前喘气。山间干冷的空气大口大口呼进喉咙,温莆脚不沾地地推开那间较于其他屋舍更显尊贵的僧舍,挥手一把将我提进屋里,扔在凳子上。门又被重新仔细阖上。
我顺过气来,觉着等温莆主动解释这三日来的行踪想必不大可能,只好主动问道:“这三日,师父去了哪里?”
温莆头也不回,自顾自在一个柜子前翻捣着:“准备。”
“准备什么?”
“拿定天珠。”他再平静不过地答道,似乎只是要去集市买件衣服。
我顿时心急火燎地站起来,急匆匆喊道:“你知道定天珠……”
“我知道。”温莆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将一套僧袍扔到我面前,阻止我继续发问:“现在你只听我说,时间不多,今日皇帝会来归元寺里祭祀祈福,将定天珠在佛祖禅香前供奉一个时辰是循例之事,届时皇帝会把定天珠亲自交给归元寺主持由他亲自守在佛堂里念经看护,我们只需扮成归元寺住持和僧人,便可让皇帝亲手交上定天珠。”
我瞠目结舌瞪着他。
温莆揉揉额角,显得疲惫不堪:“寺中我已经打点好,时辰不早,我们快些动作。”
一盏茶的功夫,我对着铜镜摸着自己触感光滑的头顶,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温莆是如何在我面上抹抹擦擦就将我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得的小和尚。
我咽了下口水,紧张问那个背对着我自己忙活的老和尚:“师父,你确定是可以回复以前样子的吧?”
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回过头,悲天悯人的脸上浮现一个莫名有些轻佻的笑容,抖抖索索的灰白胡须竟生出几分调皮之态,我只能暗示自己温莆对这张脸还不能掌握自如,他浑厚的嗓音笑道:“我对小和尚可没兴趣。”
我撇撇嘴呐呐道:“我对老和尚也没兴趣。”
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门外有声音恭谨道:“住持,皇上仪仗已至慧明山下,请住持前往宝相殿准备迎驾。”
温莆摆出慈悲恬淡的姿势,枯槁干皱的手指稳稳搭在我肩上,最后叮嘱:“跟着我,不要怕。”
我将忐忑的心放回肚子里,弯腰为他打开檀香入扣的古木门,嘴角抿起笑意:“住持,请。”
帝王祭祀,阵仗浩荡。我亦步亦趋跟在温莆身后低头行走叩拜,一切按规例安稳平静地进行。终于等到皇帝屏退随行,只留十余人进入佛殿内堂。温莆只身带着我一人三跪九叩在皇帝跟前。鬓角已显半白的天子高高坐于双龙扶手镶金檀木椅上,纵不在金銮朝堂,日积月累的威仪却丝毫不减,为这白檀佛像缭绕的慈悲之地添上几分肃杀硬冷之气。抬头睨一眼温莆端端正正笼罩在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