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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盯着陈叫山……
谭师爷、卢恩成、侯今春三人,目光分外存异,充满不解、憋闷……
禾巧站立在陈叫山身旁,轻轻碰了碰陈叫山的胳膊,陈叫山又看了夫人一眼,从夫人眼神中,读出了那份恳切……
陈叫山上前,高举一炷香,神情肃然,躬身,下跪,三拜……
敬供仪式完毕,谭师爷掏出手书的祠堂受罚律文,与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诵读起来——
“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上前受罚……”
两个丫鬟将加厚棉蒲团,摆放于烛台一侧,卢氏族碑之前,卢芸香缓缓走过去,跪于其上……
卢氏族碑,立于百年前,碑上刻着卢家一脉,自凌江下游。溯源而上,在乐州定居,从撑船摆渡开始,承传先人仁义,筚路蓝缕,励精图治,子孙延绵。成为一方望族之历程……
百多年来,卢家针对违逆家规的子嗣。视罪孽之轻重,创立出一套受罚程式:其中,受罚最轻之程式,为“饮服孽水”,最重程式,则为“负石坠江”……
所谓饮服孽水,即指:将所悖家规之罪状,写于一张纸上,在灰盆中烧掉。纸灰和水,由悖逆家规的不肖子嗣饮服下。
而负石坠江,则是将罪大恶极者,手脚全缚,口目全闭,装入竹篓中,并将所犯之罪状。分书于石头之上,罪石入篓,随之沉于凌江……
谭师爷同夫人、卢恩成、陈叫山、卢芸凤、禾巧,商议受罚之程式时,考虑到二小姐的特殊情况,谭师爷建议采用“罪线赎心”的程式。其方法是:每宣读一条罪状。便在二小姐的手指上,拴系一条黑线,是为“罪线”。待罪线全部拴系完,二小姐须将手,放在烛火上烧,将那些罪线全部烧断,成灰……
罪线赎心其意蕴是:不肖后人。愿将所犯罪孽,铭刻于心,而后改之,引以为戒,希望得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之宽恕……
这种受罚程式,相较于“饮服孽水”,自然多受些皮肉之苦!尤其是罪线缠绕手指上,屡屡烧不断,便意味着:还没有得到卢家列祖列宗的宽恕,须用诚心,连续烧,直至烧断……
因而,罪线赎心的个中玄机,一是在于罪线的粗细程度:若是罪线过粗,受罚者自然要多受烛火炙烤之苦!若是罪线很细,手指上微微一热,罪线便就断了!其二,当然便是罪状之多少,罪状越多,罪线自然越多,炙烤时间便长……
配合受罚者进行罪线赎心时,须有一位“掌灯明心人”,一位“系线通心人”。
顾名思义,掌灯明心人便是为受罚者递来烛火,以供其烧断罪线,得到列祖列宗之宽恕。而系线通心人,则是为受罚者手指上拴系罪线,意指以受罚者为警示,莫入歧路,不步后尘……
因而,掌灯明心人一般为受罚者之长辈,系线通心人则为受罚者之平辈。
之前经过商议,二小姐祠堂受罚,由二太太谢菊芳担当掌灯明心人,三小姐卢芸凤担当系线通心人。
在进入祠堂之前,谭师爷已经将“罪线赎心”的过程,以及烧线的技巧,讲于了二小姐,二小姐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一个丫鬟,端着一个小簸箕,簸箕里装着的,是特地从布衣房取的那种最细的黑线,长约半尺……
二太太谢菊芳端着一个黄铜烛台,烛台分三枝,分插三支新红蜡,守候一旁:待谭师爷将二小姐罪状宣读完毕,三小姐将所有罪线都拴系于二小姐手指上,二太太便将三支新红烛,在列祖列宗前牌位前的烛火上点燃,以供二小姐烧罪线赎心……
“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不承先人之仁义,不循卢家之家教,目无尊长,不孝高辈,常有顽劣刁横之言行,实为卢家家规所不容,此一罪也……”
谭师爷在诵读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跪在卢氏族碑前的二小姐,言语铿锵,抑扬顿挫……
第一罪诵读完,三小姐卢芸凤走到小簸箕前,取出一根黑线,在自己手指头上一捋,蹲于二小姐卢芸香身前,将黑线拴系在了二小姐卢芸香右手手指上……
卢芸凤明白:罪线在手指上拴系得越松,到时候烧线时,便越容易烧断,手指受的苦便少!
因而,卢芸凤将第一条罪线,在卢芸香的手指上,拴系得特别松,甚至,卢芸香稍微低一下手臂,那罪线便会从手指上滑脱下去了……
岂料,卢芸香并不受卢芸凤的好意,将手指抬起,放于嘴边,咬住罪线之线头,使劲一拉,将罪线紧紧地拴系在了手指上……
“二姐,你何必这样?”卢芸凤用最细微的声音,在卢芸香耳边说。
卢芸香并不接话,将头昂起,视线向着供案上那密密的牌位看去,逐个地扫视着……
卢芸香脸上那种淡然的表情,似充满无限苍凉,无人能读懂——究竟是她对自己的罪状,表示完全认同,或者,形式上认同,内心并不认同,而以拴紧罪线的方式,来宣泄这种不认同?
第047章 血溅族碑
谭师爷一共给二小姐卢芸香设下五条罪状,五条罪线,刚好将卢芸香的右手五指拴满……
罪状一,“顽劣刁横,目无尊长,不孝高辈。 ”
罪状二,“不尊父母之命,不受媒妁之言,暗生私情,辱没家门!”
罪状三,“蓄意纵火,烧毁房屋,损害家产……”
罪状四,“落草为寇,啸聚山林,危害四方,不得民心!”
最状五,“不仁不义不孝不忠,唆使歹人,谋害家人……”
“卢家列祖列宗在上:卢家不肖后人卢芸香,五罪随身,罪孽深重,纵负石坠江,犹现其轻,遭天打雷轰,亦为果报!”谭师爷将罪状诵读完毕,开始了归结之语,“然,卢氏先祖,好仁义徳,宽博大容,因不肖后人卢芸香,身怀六甲,一体二命,实不可亦趋陈守,重罚加之,致胎儿未见天光,便遂夭折……”
“今以罪线赎心,惩戒不肖后人卢芸香,愿其认罪受罚,赎其罪孽,明其一心,通达来日,不负卢家列祖列宗泉下之诲……不肖后人卢芸香,你赎罪明心吧!”
所谓赎罪明心,便是在罪状归结语之后,伸手烧罪线之前,受罚者忏悔自我罪孽,以悔过之言,赎其罪心,得卢家列祖列宗之宽恕,为卢家子嗣呈期许……
赎罪明心的悔过之言,可繁可简:繁时,可连续陈述,纵是一天一夜,亦不算长;简时,哪怕只是一句“不肖后人某某某,愿认罪受罚,祈愿列祖列宗宽恕”,也算过关……
“我没有罪孽!”
谭师爷话音刚落,卢芸香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
这一声大吼,着实让祠堂里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
夫人原本一直闭着眼睛,默默聆听着谭师爷的诵读。此际,卢芸香突然一声大吼,夫人为之一颤,睁开眼睛,目光如一柄寒刃,刺向卢芸香……
“芸香,莫要乱说啊!”二太太听见卢芸香这般大吼。兀自一慌,先将手里的黄铜烛台。放于供案之上,而后,冲着供案上列祖列宗之牌位,双手合十,俯身敬过,再面向卢芸香,“在卢家列祖列宗面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就不怕列祖列宗震怒吗?”
谭师爷万万没料到,卢芸香会突然来这么一吼。他嘴唇动了动,想叱责卢芸香,但转念之间,却又将叱责之言,生生咽回去了……
卢芸凤也不顾忌掌灯明心人与系线通心人的辈分之讲究,连忙从供案上端过黄铜烛台,伸向卢芸香。小声说,“二姐,别说了,烧,快烧……”
少奶奶唐慧卿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卢芸香,心中着急,跺了一下脚……
“二姐,你不能这样……”四小姐卢芸霞走过来,轻轻地扯了扯卢芸香的袖子,示意卢芸香赶紧将手指伸到烛火上去……
“你没有罪孽?你没有罪孽?”卢恩成一偏头,看见夫人身子在微微发抖。愤愤着,牙根咬得咯咯响,并欲朝前扑去,恨不能给卢芸香一记响亮的大嘴巴!
陈叫山一把拽住了卢恩成的胳膊,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着:在祠堂这种地方,切不可动粗!
“我没有罪孽,没有!我手上这些罪线,都应该缠到你们每个人的身上去……”卢芸香像发疯了一般,将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右臂伸得直直,在头顶一挥,环指了所有人,“你们,才是真正的有罪之人,你们才真正对不起卢家列祖列宗……”
卢芸香以冷冷的目光,看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