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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慨叹和感怀,陈叫山已从白爷的口中、眼中、举止中,听过,见过,感受过无数回,每感受一回,陈叫山都会为自己多一份审视和自省,同时,也会对白爷的“身世浮沉”,投入些许怜怀忧叹……
然而现在这一刻,陈叫山知道,这是别离时刻,自己明早离了西京城,不知何时再回来,不知何时与白爷,与点化自己的师父,再次相见……
如此,在两相分开的漫长的时间里,自己不再能听到,见到,感受到白爷的慨叹与感怀,那么,自己还能有适时的审视和自省么?又或者说,自己兀自的无序的所谓审视和自省,在时间的长巷里,能为自己照亮方向,引向正途么?
“师父,来我给你擦脚……”
陈叫山抓起擦脚布的一刹那,知道这是很好的形式了,无须有太多的惜别淡淡忧伤,在白爷这里,在白爷面前,那些东西,许是太过纤弱了些,矫情了些,虚浮了些……
陈叫山蹲在了木盆前,先将白爷的一只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用整个擦脚布,将白爷的脚包裹了,手掌一点点地抚触了去,慢慢地,轻轻地,用擦脚布吸去脚上的水珠……而后,为白爷穿好袜子,将袜筒口口绷在衬裤下摆上,再为白爷将鞋子穿好……另一只脚,如此重复一遍,细心,悉心,感受着时间的流失……
是的,生命中,总有这样那样的相逢,这样那样的别离,每一次的相逢,每一次的别离,全都是应着某种缘法……
白爷还需要什么吗?
白爷兴许需要的有很多很多……
白爷兴许什么也不需要了,白爷已然得到太多太多……
与自己的相逢,以师徒相称,俨然一缘法,在这样的一个夜里,那缘法,似乎也羽化了形式,从此之后的岁月里,留存在心间,久久不去,永不去……
为师父,擦一次脚,很好,已然很好!
第335章 组织
陈叫山为白爷将脚擦好,穿好鞋子,坐下来交谈诸多话题,这师徒之间,心里皆知此刻的别离情绪,言语之间,虽平和,而不失惜别感念之情……
陈叫山出于感激,白爷出于欣慰,师徒二人,细细叙谈……
然而在此时,西京城的另一处,却开展着一番关于陈叫山的辩论,辩论几方,各执其由,言语交汇,颇多激烈……
这辩论,这交汇,缘于一个人吴先生。
吴先生,姓吴,名劲秋,字龙轩,北平人。
吴先生出生于书香门第,其曾祖父,前清时乃从三品官职,任宣慰使。而至吴先生父亲一辈时,依外人所见,吴家依旧富贵荣华,实则家道已中落,难比往昔。
从大清,到民国,吴家经历一番动荡,此动荡,非个人一家一族之荣辱沉浮,恰是整个时局颠覆所致。由此,吴先生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经历了“却道天凉好个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嬉笑怒骂,逢迎避趋,在吴先生胸中,犹若沃土植花,肆意疯长,自有一番峥嵘……
正所谓,大船搁浅朽枯,犹有八百铁钉,吴先生虽未能如祖上从仕而荣,诗书饱读,满腹韬略,也谋得教书育人之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依吴先生之性情,循世道唏嘘之感怀,倒也两相合宜……
若是一代荣华,后几代荣华,荣华接续,或者,一代庸碌,后几代庸碌,庸碌承之,却倒罢了……
正如曹雪芹,极致绚烂,犹未醒梦,待梦醒时,却见花已非花,人已非人,事已非事,其巨大反差之中,嗟叹世事苍凉,变幻不由人意,浮沉怎可先知?由此,从春花秋实,到草枯木朽,万物萧索,满目索然间,执笔在手,一尽胸中万般唏嘘,遂即而成传世之名篇《红楼梦》。
吴先生不似曹雪芹这般执笔而书,以成巨著,但亦有祖上骨血、思想、家风、祖训之浸淫影响,反差之冷,犹自感心……
吴先生在教书之余,时常在探问,国为何,家为何,人为何,世情为何,甚或理想为何,现实为何?思虑久了,局部有所清晰顿悟,但更多处,却是疑惑茫然,未能自解……
三年前的一个冬夜,吴先生所在学校的李校长,约吴先生去他寝室喝酒……这一次喝酒,从此改变了吴先生,吴先生就此不再有往日诸多困顿,心境大变,晓得诸多先进的思想,于自己,于同事,于学校,于北平城,于整个中国,于芸芸众生,皆感有所体悟,遂而成一方向……
正如李校长让吴先生,扬起了右臂,站在一面上面绣着镰刀和斧头交错的旗帜前,李校长说一句,吴先生说一句,口口耳耳所传递的那些话语一般……也正如李校长送给吴先生一把折扇,上面书写的“前路犹难,其道光明“八个大字一样……
两个月前,一个吹着大风的下午,吴先生所在的学校,来了一伙身穿黑色对襟衣的人,说要带李校长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见一些老朋友……
其时,吴先生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忽有一位高年级的同学,急匆匆跑进了教室,说李校长要出一趟院门,也许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学校的日常教务工作,暂由吴先生来接替,并交给了吴先生一本工作日志……
吴先生“唔”了一声,说“晓得了……”,没有出教室,随手将李校长的工作日志,丢在了讲桌之一角,继续为学生们上课……
对于李校长的离去,吴先生知晓这一别,十之**,便是永别,李校长有太多的话,根本来不及告诉自己……
深夜子时,吴先生拉好了窗帘,反锁了房门,将李校长的工作日志,摆在桌子上,从床底下的地洞里,取出一瓶透明的药水,以铅笔裹了干净纱布,蘸了些许药水,从工作日志的封面、扉页、封底开始,轻轻涂抹,于是,那封底上便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来,有人名,有地名……
吴先生忍着内心的悲痛,一页页、正反两面地涂抹药水,最后,方才知晓,李校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每一页的背面,皆有许多的工作心得,以及未来的畅想……
后来,学校来了一位姓金的新校长,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皆以为,原先的李校长,兴许是到别处就职了,惟独吴先生很清楚,李校长永远不会再回来,哪怕是工作之余的走访……
新来的金校长,时时处处对吴先生颇多关心,但在吴先生的意识里,那位金校长是有备而来,是专事专人前来学校就职的。
以吴先生从李校长那里学习到的诸多经验,吴先生知道了第一,自己不能再在北平城里开展任何形式的工作,无论轻重缓急,一样都不可以了;第二,自己也必须要离开学校,最好是离开北平城,走得越远越好,至于何时归来,或者永远不回,一切,都只能依据现实情况了……
吴先生在一次元旦联欢会上,遇到了唐嘉中,那天晚上,唐嘉中在几千人的大礼堂里,激情飞扬地朗诵了一首新诗……其后多次接触,吴先生与唐嘉中关系渐近……
待一学期的教学工作完成,学校要放寒假,吴先生已然知道,这是自己离开北平城最好的时机……
吴先生知晓唐嘉中是怎样的一位热血青年,有一颗为了理想,而类如鲜花怒放般跳动的心。唐嘉中也感觉吴先生非同一般的教书先生,胸中存有的抱负,远比只为稻粱谋,切近眼前利的市井中人,更加长远,更加宏阔两人之间,年龄悬殊,却永远不乏一种粘结的东西……
吴先生随唐嘉中一起来到西京后,他未忘自己肩上的职责和使命,很多次,他以拜访朋友为由,依照潜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些人名、地名,四处走访,拜会朋友故交……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有一些人,已经如李校长一样,所谓去了很远的地方,去见一些老朋友了;另有一些人,热情招待之余,脸上的表情,热情有余,诚恳不足,闪烁其词,拐话搅辞,吴先生便心中一阵阵悲凉和庆幸,亦有后怕,吴先生知道,这一些人,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同志,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甚至,还有一些人,热情有,诚恳也有,但以吴先生的判断来看,他们,已然显出了太多的机心,交流的话题,过于深入,相关的细节,过于追问,这种人,不仅仅不再是他们的同志,甚至已是敌人……
原本是为了解救陈叫山一事,吴先生找到了陆主编,虽然陆主编身负重伤,但两位故友,谈话颇多,其间,吴先生以自己的工作方法,进行着梳理,进行着判断,最终认为陆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