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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靖业不愧奸臣之名,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坏主意,打定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宣布开饭。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带着儿女去了宁安坊李俊家里。
李俊算是他的师弟,也是季繁弟子,但是比郑靖业年轻十岁,却比郑靖业更早来到京城——人家是世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不事细务,这也是许多世家子的通病,靠父辈余荫就有官做,做不好也有捞,整天与人饮酒作诗,一派名士风头,本职工作却不肯做好。对于郑靖业这个师兄也不甚亲近尊敬,更谈不上有什么共同利益。
他领着将作监,却十天半个月不露面——实是瞧不上这个职位,认为不够清贵。他的副手米源是个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寒门出身,事事上心,黜了一个不认真工作的下属。李俊不干了,他与米源相争,李俊说米源刻薄寡恩,米源说李俊玩忽职守。
官司打到郑靖业这里,郑靖业一巴掌拍下了李俊,管他是不是师弟,还向皇帝请罪,说有这样的师弟他真是不好意思。李俊火了,李俊的姻亲们也要为他说几句好话,然后,皇帝火了。
因为郑靖业说:“百官各司其职,天子所以无忧。如今此辈但知高卧长吟、鼓腹而歌,食天子禄而不为天子忧,是为国蠹。将作监,李俊不管,米源再不管,难道要让陛下亲力亲为?”
李俊被打倒,米源顶上——从此李俊更放诞了。
再放诞,也不能代老师决定见谁不见谁,郑靖业此来,在很多人眼里,算是服软了。李俊也乐得看郑靖业笑话,凭你怎么闹,最后还得按着规矩走!
郑靖业投的帖子是给季繁和顾益纯的,拿李俊家的仆役当成是季家顾家的仆役使,问都没问李俊一句——你侍奉师傅是应该的。
季繁这一回是接见了郑靖业,郑靖业带着儿女上前行礼。季繁硬着脸受了,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颇有一股长者风范,青袍高冠,端坐如钟。表情不太好看,形象气质倒还是有的。
顾益纯眯着眼道:“我久未见大郎,正有话要说,小娘子亦是玉雪可爱,小郎君风华内敛,深得我心。”向季繁辞出,带着郑家的孩子出去说话。又使一眼色给郑靖业,让他悠着点儿。他相信郑靖业的本事,想哄季繁那是轻而易举的。
放心得太早了。
一行人刚出了屋子,里面就说上了话。郑靖业道:“先生远道而来,学生扫榻相待,不想陋室未入先生之眼,实是遗憾。”
季繁道:“陋室华府于我有何差别?难道我进京是为了住得舒服吗?”
郑靖业装糊涂:“未知先生此来是讲学还是游历?是走亲还是访友?”
季繁懒得跟他绕圈子:“我为这奸佞当道的朝廷而来!”声音很大,还没走远的顾益纯暗道不好,加紧催着郑家孩子走人。没想到这些熊孩子一个一个都站住了,越小越不听话,还踮着脚尖溜到了墙根子底下。
顾益纯一个人看不住这十来个人,苦笑着对着男孩子们打个手势,郑琇瞪走了自家儿子,郑琦有样学样,但是他们自己却留下来了。
季繁说到兴头上,也不管有没有偷听,一气大骂,数落着郑靖业的“丰功伟绩”。“你性刻毒,幼年便背弃宗族,发迹之后报复惨酷。及入仕,首鼠两端,排斥异己、驱逐贤良。欧阳平,小人,竟用之。于元济灌园子,至于超摺。傅含章有功之将,乃适之。袁守诚少年君子,竟黜罢。李俊人物风流,今闲置在家。周谧,清贵之士,使小吏辱之……”这位看来是做过调查的,若大年纪,记性倒好,一条一条数下来,郑琰都记不住这些人名。
郑靖业居然还在微笑感叹:“不想我师对我误解至些。我黜之人,其罪皆有明文,先生不解,可自查之,他们究竟是干没干过。李俊世族,也不差那一点俸禄,区区将作监,他也瞧不上,常年不赴衙视事,没的耽误了他吟风弄月,正好让他闲着去玩,岂不快哉?且如袁守诚,其并非我议定。”
季繁气得不轻:“你结党为奸,广布党羽,还用你亲自去做么?”
“天下人皆天子臣,学生何德何能,可以‘使其行凶’呢?”郑靖业的声音轻轻缓缓的,透着委屈。
“好好好!这些我说不过你,那么议封呢?当年袭爵,你竟一言不发,由着魏静渊倒行逆施,你秉政,亦不思拨乱反正!你对得起天下人么?”
师生二人你来我往,郑靖业始终不曾加快了语速又或者提高了声音,和声细气地辩解着,对于老师的指责,他是一个也没承认。
季繁的养气功夫是不错的,奈何遇上郑靖业。名士做久了,人人在他面前恭敬有礼,偶有不服气的,自有他的弟子打发。遇上郑靖业这个从小就心机沉的,季繁终于被气得暴躁了。
不欢而散。
郑靖业当然不高兴,尤其是在发现儿女们听了墙脚之后——丢脸丢大了,得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了。郑琇兄妹几个跟在他身后,眼色乱飞,步子也有点不稳。郑靖业一回头,定定看了一眼,心道,回去该告诉他们一些家史了。
季繁也在冲着顾益纯发脾气:“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他何曾有过分寸?”顾益纯心急如焚,没心情分辩,垂首作恭谨状,心里却想,要忙找个时间去见一见郑靖业。
郑琰上了车,心下难安,阿庆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且其他几位主人脸色也不好看,识趣地没有问怎么了,递过帕子给郑琰:“天儿越来越热了,七娘擦擦汗。”
回到家里,郑靖业还是一脸的平和。杜氏了解丈夫,他这个平和的样子就不是个好兆头,她也没问,只是说:“累了罢?先用饭。”郑靖业道:“饭后都到我书房里去。大郎、二郎、三郎把你们的妻儿都带上。”
这一顿饭是相当的高品质——寂静无声。
吃完饭,杜氏一个眼色,郑琬乖乖带着弟弟妹妹先去书房。到了书房一看,三个哥哥已经带着全家都到齐了。谁都不敢说话。
郑靖业与杜氏联袂而来,脸上明显地写着“不高兴”。德兴这样的孙子辈不明就里,摒息凝神,郑琇这样的子辈听了墙角,比孙子还老实。
郑靖业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是要让你们知道了。”省得孩子们‘误会’,趁此机会也扭一扭长子的犟筋。
杜氏一脸严肃,嘴角都往下耷拉着,显然是知道郑靖业接下来要说什么,要说的话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郑靖业道:“大郎、二郎、三郎当知道,我们家原籍在山阳。”
三人一齐点头。
郑靖业道:“我们家本是寒本,为宗族所欺,不能守业……”杜氏一脸扭曲。
奸臣不是一天炼成的。郑靖业的奸臣之路仿佛是一篇起点男主励志文——除了他不种马。
话说,当郑靖业还是只可爱漂亮的团子正太的时候,他爹死了。寡母养孤儿,艰难自知。最坑爹的是在这个时空背景之下,宗族的作用是非常强大的。
郑家当然也有宗族,在前朝与本朝交替之际,曾有过一场二、三十年战乱。人或为刍狗。想要活得稍微不那么担惊受怕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结阵自保。不但是像赵氏、顾氏这样的大族,乡间小家族也加强了内部团结。宗族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为了更好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宗族内部个人的诉求被削弱,宗族力量更加强大。农耕时代的村庄,原就是同姓聚族而居的,此时为了生存,再压缩一点个人权益也是可以接受的。
等到新王朝建立,宗族势力也没有衰弱下去,各位族人还是被族内族长一类的人支使者。虽不至于让亲戚当佃农,族人等人在很多事务上还是有极大的发言权的。
郑靖业他爹是病死的,一如所有悲剧故事里描述的一样,为了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钱。等到办完丧事,已经家徒四壁了。
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比如赵氏,或是方氏这样的家族内部,孤儿寡母肯定要受到照顾——世家的名声丢不起。到了郑家这里,孤儿寡母却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欺负。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包子人人得而欺之,郑家其他的族人相处得居然没那么糟糕,郑靖业一家仿佛就是“企鹅群里的豆豆”。在郑靖业他爹还没病的时候,族人对于这一对这对性情软弱的夫妇的态度就不那么尊重,他爹病的时候就更不好了,现在他爹死了,处境更艰难了。
等他爹死了,他娘倒坚韧了起来。一个女人家,还是娘家日子也紧巴巴的女人家,她就算再能干,鉴于没有开启主角模式,也不可能带着只包子发家致富。再坚韧,她的本性还是泼辣不起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出于种种考虑,她毅然带着儿子依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