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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道:“不说打到韶州,突破此山,到山后扎营逼近韶州定无差错……”
曹彬三十多岁了,脸白,投足间十分儒雅,常被赞为儒将,他对部将们的牢骚也不生气,只是正色道:“据报南汉军在韶州增派了援兵,前面山高林密,中军尚未掌控局面,轻敌冒进兵家大忌!”
幕僚顿时附和道:“曹公言之有理。韶州这边不产大象,南汉国的象兵是从大理、安南(吴朝)得到的战象,只有其都城禁军才有,今出现在韶州,正如曹公所料,南汉国派来了主力援兵!”
武将们吵闹稍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李谷便道:“此战大捷,曹公可修书上奏报捷请功。”
曹彬的目光从后面那几个“传令军”的文官那边扫过,说道:“我定据实上报,此番大捷,但未能取得实质进展。一来因为南汉国增调了援兵,二来南方有瘴气,军中生病者很多,致使我部兵力减少很大。”
李谷皱眉发愁:“瘴气着实难办,老夫运来了很多药材,给疗伤营服用,却不见好。”
……中原人确实对南方瘴气十分惧怕。
以前汉唐时期,南方皆归朝廷管辖,但官员们最不想去的就是南汉这边做官,被当做是失宠流放……因为很多人过来做官都因瘴气死掉了!
军中有太常寺派来的御医,认为瘴气十分可怕,让曹彬等大营中军的人十分发愁。
在御医和军郎中的安排下,大伙儿把犯了病的人分开设营居住治疗。所依据的治疗办法除了照搬医书,也找来了当地的土医,拿草药来治,有的能治好,有的病况俞下。
俞良从林中逃散出来后,就病倒了。当夜便打摆子,浑身冷汗,立刻被送到了伤兵营居住。开封指挥的状况最差,在树林里被击溃死伤了上百人,又陆续有人病倒,整个指挥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俞良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周围都是雄黄熏的味道,乌烟瘴气,还能听到呕吐、呻吟的声音,他的情绪十分糟糕。
他没料到打仗原来是这么回事……和诗歌里写的“不破楼兰终不还”“男儿何不带吴钩”等等全然不同,压根没那么有诗情画意!俞良出征后的遭遇:步行走路,一直走,走了他娘的几千里!然后听说雄州被攻占了,便又走了过来,接着就在荒郊野岭带着人挖壕修墙……刚列队进军,连敌兵的长相都没太看清楚,就狼狈跑回来了。
然后就病倒,被送到了这破地方躺着。
周军病了很多人,没有退兵的原因是御医郎中、当地土医的治疗下,不断有人痊愈。据说是瘴气,反正还是能治的。
但是俞良却一直不见好转。他每天躺在破床上,也没人来看他……平素熟悉的将士被禁止进入疗伤营。俞良感觉身体也越来越差,浑身无力,起床都有点吃力了,他不得不胡思乱想,自己会不会病死在这破地方?
毕竟是个读书人,俞良现在有点质疑,自己是不是入错了行,根本不适合从武……但是学文也考不上进士。真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
而今他只能满心消沉地等死了,绝望一点点地加深。
周军进展缓慢,几乎停止了进攻,上次大战之后也没听说南汉军有什么动静。过了几天,俞良一直不见好,被人从营中拿牛车拉了出来,送往雄州,和他一起被民壮送走的还有很多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所有的罪
灵州干燥多风,行宫内都能听到外面风声的呼啸。
枢密副使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门口,里面郭绍停止和卢多逊的谈论,招手让魏仁浦进来。魏仁浦拱手一拜,急着就说道:“陛下,曹彬有消息来了。周军在韶州北面捷报,但情况似乎并不顺利。”
郭绍道:“我之前看曹彬的奏报,只要拿下韶州攻灭南汉便指日可待,他攻不下韶州?”
魏仁浦道:“臣以为很难。大周军与南汉军对峙以来,多为守势,打退南汉军进攻便算赢,进展极为缓慢。周军受南方瘴气,生病者很多,更有人密报是碰到了瘟疫!臣猜测,曹彬可能在考虑退兵了!”
郭绍眉头紧皱,少顷便说道:“叫太常寺派御医去南线会诊,解决疾病之事。”
魏仁浦抱拳道:“喏。”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送信回去,叫左攸也去!以前我带兵对隔离防病有一套办法,曹彬没跟过我,可能不太熟悉,左攸最熟知那些法子。”
魏仁浦又忍不住说道:“曹彬此人没什么战绩可称道,攻南汉的表现也平平无常。朝廷花了那么多钱,甲胄、兵器、粮秣无不充足,他手下战兵多达十万,出征消耗糜大,却把仗打成这样……”
郭绍道:“曹彬的人数虽多,但咱们得考虑他带的不是战阵老卒。”
魏仁浦叹了一口气:“南汉弱国,君黯臣昏,比以前的南唐国差多了。”
郭绍却毫不犹豫道:“曹彬还没有上书放弃,且让他想想法子,咱们不能催促太急。”
魏仁浦察觉到郭绍的态度口气,便不再多言了……那曹彬是郭绍亲自选的人才,不到真正失败的时候,郭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谈到这里,书房里君臣三人有稍许的沉默。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有种疲惫涌上心头……想想自己每天也没干多少事,但诸事不顺,心境会影响他。
郭绍故作淡定道:“你们都各司其职,切勿太急。”
魏仁浦等二人躬身道:“臣等谨遵教诲。”
卢多逊这时说道:“明日送党项人走,臣请命为朝廷使者,与他们同回夏州,再见见李彝殷。”
郭绍和魏仁浦听罢都面带诧异,郭绍提醒道:“此次与上回又有所不同,卢使君前去,有性命之危。”
卢多逊正色道:“若夏州反叛杀臣,战事不可避免,会有更多的人丧命。臣一条性命,何足惜也?”
郭绍听罢点头同意了,默然挥了挥手。
二人抱拳道:“臣等告退。”
郭绍站起身,在斗室之中有些烦躁地踱着步子。左思右想,西面不出事才是最有利的情况……北方一打仗,辽国极可能插手。主要战线西移,对调运耗费较大的中原王朝没什么好处;何况辽国还会多一个盟友,夏州党项地盘不大,但党项人全民皆兵、地形也复杂,并不好对付。不过,李彝殷也不一定愿意夹在两大强国之间被当枪使。
郭绍深吸一口气,此时才醒悟,坐稳皇位后有点麻痹大意了,很多事容错率依旧不高。
他把焦虑、烦躁的情绪压在心底,起身走出了书房。
郭绍在宦官王忠的带引下,走过一段廊道,又去见李月姬。
李月姬正坐在旧屋内发怔,见郭绍进来,警惕地看着他,也不起身,礼节几乎没有。郭绍也不计较,好言问道:“李贤妃这几天好些了么?”
李月姬好些憔悴了很多,她声音低落地说道:“我不该由着性子,答应与岺哥逃走……我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就算被抓回来,也没人能把我怎样。”
她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我若懂事一些,没藏叔叔就不会……”
郭绍道:“李贤妃忽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人都会做错事,不过错事的责任,得算到我头上。”
李月姬听罢有些诧异,抬头打量着郭绍:“你对岺哥那么狠毒,为何对我如此宽容?我要是不答应岺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郭绍不置可否,又道:“明日咱们要把党项送亲队伍、没藏氏父子的尸体礼送回乡,李贤妃与朕一起去送送罢。”
李月姬道:“你还要留我在这里?”
郭绍道:“朕与李家联姻,并非与没藏氏联姻。”
李月姬皱眉道:“陛下以为家父还会与皇室联姻?”
郭绍道:“现在不好说。”
……
没藏父子的死讯早已传到夏州,又从夏州报去了辽国上京。
大将耶律斜轸闻讯赶去北院副使萧思温家商议,被迎进了内院,却见萧思温正在院子里闲适地看晚辈嬉戏。
二人见礼罢,耶律斜轸循着萧思温的目光看去,定睛一看,脱口道:“那不是耶律贤么?”
萧思温微笑道:“老夫这里也算他的娘舅家,表兄妹俩合得来,燕燕(萧绰)常念叨她的表哥。这不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回。”
耶律斜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贤儿之母怀节皇后是萧家的人。”
那耶律贤已经十三四岁了,身体有些柔弱,不过与清纯可爱的九岁表妹在一块儿玩心未泯,俩人正在追追闹闹。萧绰轻快灵活地绕着一棵树转了几圈,回头看着弯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