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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以后社会日渐开放,名城大邑里男女交往已无禁区,但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相亲之类的事情说起来还是挺荒唐,稍有身份的人家是不会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给个陌生男人挑挑捡捡的,这太荒唐!
而在李茂看来,让他和一个素未谋面,彼此间丝毫不了解的人成亲那才是真正的荒唐,这也是他婉言回绝薛戎的原因。
出门的时候,李茂又一次想到田萁,虽然相处只有一天,她的音容笑貌却已铭刻在心,若娶她为妻,或许还算是一桩良配。只是……
李茂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如今虽然是官了,还是个正八品,可仍旧没有摆脱癞蛤蟆的宿命,黄河船上遇到的姑娘对他来说还是飞的太高太高,或许有一天他也能飞的和她一样高,可那时她的身边必定已有伴侣了吧。
薛戎说的对,好女子是等不起的,高傲的白天鹅有什么理由去等你一个癞蛤蟆呢。萍水相逢,一见钟情这种事应该是有的,但不是这次,这点李茂很清楚。
二日一早,李茂借口去苏女乡征丁,专门去拜望了当地豪富苏振、苏东兄弟,苏振的家世远非苏晓渡苏贵父子可比,不过为人却十分低调,他家宅的围墙绵延两里地长,面积几乎占了所在村庄的一半,却偏偏门楼盖的奇小,门头的匾额油漆斑驳,显得十分破旧,墨笔行书的“苏宅”二字也已晦暗不明。
闻听李茂到访,苏振特意换了身新袍服出门相迎,执礼甚恭。李茂现在是官,苏振是民,民拜官,李茂受的起,也没跟他太客套,待苏振参拜过,回了一礼,说道:“老先生如此重礼折煞晚辈了。”
苏振道:“苏振虽是乡野一匹夫,礼数还是懂得。李押衙年少有为,将来是前途无量。”节度随身官因为是节度使亲随,外人常称呼“押衙”以示尊敬。
薛戎的两顷职分田在苏女乡境内,年前计划要挖一条半里长的引水渠,李茂已经分配好了佃户开春后开掘,却被苏家在整修自家沟渠时顺带挖了,李茂正是以此为由头来的苏宅。正堂奉茶后,李茂先将此事谢了苏振,苏振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话锋一转又道:“入夏以来大雨倾盆,苏女乡及周边州县处处受灾,毁坏良田何止万顷,亏得年前修好那条水渠,不然老朽家亦将颗粒无收。”李茂惊道:“今年灾害竟然如此严重?”苏振叹道:“老朽家的田亩已有七成受灾,东弟家的田地八成被毁,乡邻受灾者更重,可供军的粮款却未必能免的了,届时又不知几家破产,几家逃荒。”
中唐两税改革后,地方税收主要应付三块,一为留州,用以支付地方驻军及官吏的开销,维持地方政权运转,发展公益,应备灾荒;二为送使供军;三为上供朝廷。淄青一道,军镇势力强大,对州县控制严厉,地方财赋集中于节度使之手,所谓上供朝廷多流于形式,地方财赋的大头则被郓州截留,用于维护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这是一条红线,是任何州县长吏都不敢碰的。
一不小心让苏振哭上了穷,李茂心里有些不耐烦,不过面对苏振这样的老狐狸,他还是耐下性子,不动声色听他继续絮叨。苏振慷慨激昂道:“苏家世居成武,蒙乡邻抬爱推为耆老,乡邻有难苏某岂能坐视不理?届时必倾家荡产助乡邻度过灾荒。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借一还间,苏某绝不贪图乡邻半点好处,遇到那家境不好的,苏某还要缓上几年。”
说到这苏振微微一笑,道:“老朽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向押衙邀功,只是想陈明一件事,外人看我苏家金山银山,其实也就是副空架子,押衙请看这里的家具都还是我曾祖父时治备下来的,传了四代,我都没舍得换。”苏家的迎宾客厅低矮破旧,家具虽算的上名贵,却已经使用多年,拐角处油漆剥落木纹裸露。
苏振先声夺人,欲让李茂张不开嘴,李茂知道跟这样的老狐狸纠缠斗嘴,自己绝无任何胜算,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前日听闻徐州藤县有饥民骚动,劫掠了一户乡绅,抢了粮食,烧了房子,夺了美妾,还牵走了牛,末了还打折了他的腿。官府派兵弹压,却被黑压压的数千饥民堵塞了道路,闹的灰头土脸。灾年易生流变,老先生不可不防啊。”
第039章 姑娘十八愁嫁人
苏振嘿嘿笑道:“流民若起,我等小民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届时还得靠押衙向于将军、薛明府多美言几句,为苏家留条后路。”
李茂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别人哪如靠自己,我刚到成武县便听闻老先生在乡里捐资助学,修桥补路,抚恤孤寡,主持公义,博得了好大的善名。此番前来苏女乡的路上又听闻前几日老先生拿出三百石粮食设粥棚赈济灾民,乡邻百姓交口称赞,同感恩德。晚辈在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受了老先生如此恩惠,本乡百姓怎忍侵害,外乡流民若敢对老先生不利,乡邻们必会群起卫护,何惧之有?”
苏振前些日子的确是在城里设了粥棚赈济灾民,不过不是三百石粮食,而是十三石,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博个善名,主要是流落到苏女乡的灾民太多,他要借在县城施粥之机,把这些流民轰走。听李茂这么一说,苏振连声道:“惭愧,惭愧,大灾之年,苏某家中尚有几石余粮,岂敢独享,微薄之力不足挂齿。”李茂道:“老先生何须过谦,我远在孤山镇亦听到先生的善名,此番军中缺粮,主持修造的将军们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特意嘱咐我来苏女乡时过来拜会老先生,商请买上几万石粮食以渡饥荒。”
苏振愕然吃了一惊,连连摆手道:“押衙说笑了,苏某掏尽家底也拿不出几万石粮食啊。不过,军中若缺粮,苏振亦不忍坐视不理,这样吧,我与舍弟还有几位同乡亲友一起凑凑,拿出一千石粮食助军。价格嘛就按平价粮来吧。”李茂沉吟道:“一家一千石,几家凑凑也有个五六千石!五千石粮虽然不多,却也足见诚意。我代于将军、尹将军多谢老先生美意。将来有用得着孤山镇的时候请尽管吩咐。”
李茂故意装糊涂把苏振说的兄弟亲友共同出一千石粮误解为一家出一千石,又大礼加身,让苏振有话堵在嘴里说不出,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不过苏振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李茂提的只是买粮,既不是白要自己的东西,又给了自己一个承诺。果然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天,相信孤山镇还是能伸手拉自己一把的。
想通了这一节,苏振咬咬牙,把这个暗亏咽了。
李茂见苏振神情怏怏,便出言安抚道:“今次我从县里过来,薛明府正为城里流民渐多而犯愁,夸赞老先生前些日子在城里舍粥的义举,正思上奏朝廷为老先生请功旌表。”苏振闻言眼睛一亮,却忙道:“微薄之力,何足挂齿。”李茂道:“要得,要得,大灾之年一次舍粥三百石,值得大书特书。今番又倾尽家财助军,更是功德无量。卑职回城便向于、尹二位将军奏请为老先生请授旌章。”
苏振哈哈一笑,道:“不过是桩买卖,公买公卖,两厢得利,若再请旌章,苏振岂非成了欺世盗名之徒,万万使不得。”他虽隐居在乡,耳目却不闭塞,对清楚清海军和郓州之间的微妙关系看的很透,卖粮给清海军是一回事,与清海军牵扯上关系则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想招惹麻烦,故而急忙撇清。
大事议定,苏振一面命人备宴,一面遣家童去请胞弟苏东和本乡的几位大户。苏东外出不在,长子苏越过来应承,几个有头有脸的乡绅闻请赶来相会。经苏振提议,各家一起为孤山镇凑足了五千石粮食。
众乡绅虽然肉疼不已,但虑及大灾流变时有驻军庇护,便也没有计较。苏越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借着酒劲提出要与李茂订立契约,苏振嘴上呵斥,暗里却是默许。李茂淡淡一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盖了孤山镇印信的空白契约,当场填写了姓名、数额、交割时间,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苏越又要李茂在落款处签名画押,李茂指着孤山镇的公印和粮料官文书丞的私印,道:“有此二印还不能让苏少庄主放心吗?”苏越嘿地一声冷笑道:“官字两张口,谁敢跟官府争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随身官既觉得无事,随手画个签押又算什么?”
话糙理不糙,李茂没有多计较,在两份契约上签了名,按了指模,洗了手,入席喝酒。
宴散,一干人送李茂到庄外,李茂随行的四个护兵已经备好了马匹,正等候在一旁。这四人高矮不齐,相貌寻常,却都是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