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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计,不失为缓兵妙计。但,方正学,为人向以博学方正著称,虽,胸怀天下,满腹锦绣,然,他所需应对的,却是胸中丘壑纵横、深不可窥的燕王朱棣。
以他的心机,又岂会中此计?
待郡主至北岸,燕王,果以家礼待之,把酒言欢一毕,再命人将郡主一行送至渡口,舟江而返。
建文四年,六月初一。
燕王,命都指挥吴庸集合高邮、通州、泰州之船于瓜州,命内官狗儿、领都指挥华聚为前哨,进逼浦子口。
浦子口,与应天仅隔江相对,为北岸诸港中,距京师最近的港口。官军大将盛庸,为防备燕军经此处渡江,更在铺子口设下了重兵,防布严密,迎战燕军。
初战,庸军竟大败燕军前锋。燕王,再命中军并蒙古骑兵迎战,终克。
盛庸兵退,屯高资港,缘江上下二百余里,尽列海船严备。
高资港,乃居长江南岸,与江北瓜洲渡隔江相对,燕军大部,俱集结于瓜州一地。
朝廷,又恐盛庸独立难支,再遣都督佥事陈瑄率领舟师前往援助。岂料,陈瑄早已暗中降顺于燕王麾下,实为其耳目,遂,不战即降。
彼时,官军中担任监军的,系兵部侍郎陈植。眼见陈瑄叛敌,遂亲临江上,慷慨誓师,意图遏燕军,于长江以北。
但,都督金甲,却倡言燕兵不可抗,主张缴械迎降,遭陈植严斥。金甲大怒,竟将陈植杀死,率部归降了燕王。
此一时,盛庸,实已是孤军。
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王,率大师渡江。
彼时,江上舳舻相接,旌旗蔽空,戈矛曜日,金鼓震地。微风飘扬,长江不波,大军乘潮而渡,如履平地。
缘江备御的官军海船军士,遥望燕师,密密匝匝自江面扬帆逼近,皆惊愕不敢动。盛庸鼓噪再三,全军竟惊惶不闻,置军令于不顾。
等燕军渐近南岸,盛庸军始整阵以待。
燕王,命前锋及岸先登,继以精骑数百,直冲盛庸军列。官军震慑不已,未迎先退,奔溃上山,弃戈甲而走。
燕军追奔数十里,斩首数百余级,盛庸,仅以单骑逃走。眼见主帅遁走,沿江海船将士皆解甲释冑来降,所降者,燕王一律人升二级。
高资港,西距京师已不过百余里,四十万燕军大部既已渡江,整座应天府,已然等于一座孤城,徒待沦陷而已。
江河东去,滚滚不息,但,江水再急,此刻,已拦不下男儿的纵放之势。
捷报,传至茅舍之时,已是日暮时分。
她独自立于檐下,看着那一轮西沉的落日,指尖轻移,吹彻手中的竹笛。自她李代桃僵那一日始,她再没有在王府之内吹响过这支短笛。
并非,怕扰人清梦,只因,王妃徐氏,从不擅音律。
女儿心内,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去维护他的颜面。
而此刻,她已无需再遮掩,也,无力再遮掩。
云萝宫人,与身后的马三保面面相觑,却,不忍再多言一字。
那一副小小的身量,不过初及笈的模样,发髻低垂,素服,素颜。立在落日的余晖中,虽无绝色,却,惊若天人。
笛音,何其浑厚,何其寥廓,宛如大江席卷,惊涛力挽,扑面而至。
音调,虽激越,其下的断肠之意,即便是他们这些不通音律的粗人,也,不忍再听。
大江南北,月升日落。坤宁宫内,女儿正伏案徐书。
一身的锦衣,满鬓的钗环,在案前的素纸之上,俯身挥毫泼墨。身后,立了一殿的宫人,一个个,面露惧色,泫然欲泣。
一笔一划,端笔而就,写得好不工整。
所书的,正是当今天子前日所颁下的“罪己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祗,燕人不道,擅动干戈,虐害百姓,屡兴大兵致讨,近者诸将失律,寇兵侵淮,意在渡江犯阙,已敕大将军率师控遏,务在扫除,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呜呼,朕不德而致寇,固不足言,然我臣子岂肯弃朕而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一遍,复一遍,满地,扔的都是被人揉成一团的纸卷。
纸卷,自内而外,隐隐透出未干的墨色,都是刚书成,即被撕毁的临摹。
女儿,忽然自案前起身,侧耳细辩了片刻,向身边琼珠宫人轻道:“是何人在鸣笛?”
琼珠闻言,也屏息仔细听了少时,却不好欺瞒,只得低低嗫嚅道:“回娘娘,奴婢,似不曾听见什么音律。”
她默立片刻,回转身子,看着面前满纸的荒唐言,簌簌一笑,笑得仿若春花初绽。
可是,她方才明明听见有人鸣笛,笛音之耳熟,仿似昔时故人之音。
今夜,是她与她的生辰。
许是她的魂魄,也感应到了女儿此刻心内的孤寂?上穷碧落下黄泉,特地于此刻断肠时,奏起这一曲断肠之音。
破阵子,破阵子,可恨她不是男儿身!
破不了这四十万雄狮!
若她是,断不会如这些狗蝇之辈,身披男儿之皮囊,心机胆识,却长不过发长足纤的短见妇人。
“真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真儿喜欢的男子,非得是这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才行!”
“如何……才能算是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
“自是胸襟气度谋略,俱是最最上乘的一个,才算得是!”
“真儿,果真喜欢宁王?”
“枝儿,听过这一句么?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寒枝,你信不信?真儿的宁王,一定会是这天下间最最出色的那一个!”
“寒枝信。”
当日,不但她信,她自己——也信。
可,到头来,她竟信错了,且错得如此之离谱!
自古,明君得良臣。她的君夫,虽仁柔,却寡谋。用人失察在先,偏听偏信在后。非但如此,也就罢了,他,是女儿昔时的春闺梦里人,竟然也甘心效力于另一个人麾下,与其一齐谋逆,助纣为虐。
女儿,心纵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自以为嫁的是天下间至尊的那一个,可惜,他空有其表。满以为自己念兹在兹的,定是天底下最最出色的那一个,恰原来,他也一样徒有虚名。
既生瑜,何生亮?!偏偏起兵谋逆之人,竟是亘古少出的天纵男儿。是她自己,有眼无珠,让女儿如何甘心?!
可是不甘,不愿,又能若何?!
琼珠再等了良久,始小声劝道:“夜深了,娘娘,还是早些安置吧。”
她虽识字不多,却也识得皇后马氏此刻所书为何物。
天子,纵然柔仁,但,此乃大不敬的死罪。满宫满殿的宫人,一个个,都为之吓得三魂出窍,却,不敢劝阻。
她,并未歇腕,兀自在纸上不疾不徐地书着,一面轻声问道:“皇上晚朝散了?”
琼珠欠身答道:“回娘娘,奴婢方才遣人去前头问了,说是皇上刚命王宝和把侍讲方大人叫了来,此刻,怕还在议事。”
她一笑。自古误国多书生,大军眼见已经兵临城下,两个孺子关起门来,能再议出什么锦囊妙计来?
“方希直今日没上朝吗?”
“回娘娘,听那些人说,方大人病了有些日子了,断断续续地来朝,今儿早朝,方大人就没能上朝觐见。”
“去,打发个人去问问,皇上那里都议了些什么?”
“是。”
不过二刻,即有宫人前来回禀。
她直起身,将案上才书好的临摹又撕了,揉成一团,扔在自个足下,一面淡淡问道:“都说些什么了?”
回话的小黄门倒也伶俐,一口气道:“回娘娘,皇上问方侍讲如何退敌,方大人说,今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让皇上下旨尽撤城外民舍,再驱民入城,便足以为守。此外,为免燕军攻城便宜,可将城外积木悉数运入城内,让燕军无所恃者。”
“皇上应了吗?”
“回娘娘,皇上应了。”
“先下去吧。”
“是。”
看来,方希直确实不枉担了“正学”二字,国难危急之刻,尚不失为一位铮铮男儿的风骨。他此时所献的计策,许是所谓坚壁清野之计,意图让燕军在城外得不到辎重粮饷的补给,因此不能久驻。再,固守坚城,以待援军。
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此刻再行此计,为时已晚。即便是她这样的女儿家,看不懂什么军国大计,也能辨得出朝廷的溃败之势。固守坚城,以待援军。可,天下之师,已被这些佞臣贼子消耗殆尽,到哪里才能再募得所谓的精锐之师?所余的,不过是各地的老弱病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