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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渐渐西移,皓月,徐徐东升。
她从日中,一直等至夜色深沉。
云萝到底有分寸,一早命人服侍着她洗漱完毕,不过才松了发髻,刚想劝她早些歇下,耳畔,果然就听见殿外齐齐的跪迎之声。
妆镜前的人儿,缓缓立起身子。
云萝看着那徐步而入的高大身影,暗暗再向其余诸人使了个眼色,自个则再深施一礼,领着那些人躬身退去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一袭深蓝色的袍衫,虽是半旧,却,愈发衬得人俊美异常。那一副高大挺拔的男儿铁躯之上,辨不出半点兵败失利的倾颓之色,自是一如平常的隐忍至极。
此刻,一身的锋芒,已经教他悉数敛尽,看着她淡淡而笑,眸中,俱是暗哑的柔意与深意,深不可测。
她略微涨红了小脸,垂下脖颈,不肯再与他目接。
他缓步踱至她跟前,伸出长臂,将她纳入怀内。大掌,抚上她腰间的发丝,低头失笑道:“罗敷痴儿,尔,看着我。”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汩汩向外传递着暖意,还有那股淡淡的麝之香,她的无如燕王。
可,等了许久,怀内人都不肯再起。他不禁好笑,手指钳住她的小脸,逼迫她看向自己。一双眼眸内,皆是戏谑之意,含笑斥道:“痴儿,尔不是一直想要本王的子嗣?如今有了,怎么反倒如此放浪起来了?”
原来,他竟都知道。
她是他的子期不假,可他,竟也是她的伯牙。
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他与她,终是血脉相连。
她仰着小脸,怔怔地看着他,乌发如云般,散落在他的指间,一双小手不自觉攥紧他的衣襟。
他昨夜因着王氏所出的幼子染疾,探视过后,便也歇在了她殿中。而眼前之人的这副形容,直看得人心内一荡。
长臂猛地发力,提起她小小的身子,密密扣于胸前。低下头,薄唇,覆住那一朵小小的唇瓣。先浅浅吻入,再由浅至深,缠住她的丁香小舌。细细挑拨,再,轻尝慢吮,直至,彼此愈陷愈深。
仿佛要夺去她喉内最后一丝气息,翻卷纠缠,直至她喘息不胜,只若振翅飞蝶,在他身前颤栗不止,却不自知。
他终是松开了她,俯身,一把打横抱起她,往帷幔之后的卧榻走去。
借着臂力,将怀内之人,与他一起翻到在锦褥之内。仰卧于枕上,眼眸之中,俱是不再掩饰的光芒,亮若星子。沉声低道:“本王,明日便要率师东进。”
她登时呆住,半晌,始绽出一抹娇美的笑靥,却明显笑得力不从心,复,低低偎入他怀内,不肯再起。
他了然于心地笑,轻抚着身上之人的发丝,接道:“我会将马三保留与你。”留下马三保给她,一来,他是宦人,好便宜行事,二来,马三保多谋而忠勇,他征战在外,一旦她有异,也好方便她传递消息。
她似乎听懂了他如此做的深意,轻轻,自他怀内再支起身子,哑声道:“燕王——”
他淡淡应道:“怎么?”
她低头犹疑了良久,终是说不口去,眼底,又不争气地浮出湿意。
他心内一沉,到底起了疑,面上,却半点痕迹也无,不动声色地一笑:“痴儿,尔,又哭什么?”
朱允炆眼下气焰日甚,他若坐守北平,无异于坐以待毙。
眼前,他只能以攻代守,率师南进,以期大举。然而,他并不向众人明言南下,只和诸将说是去攻打辽东。
名为东进,实为南下,此一计,只他一人心内洞明。
日间,他的大明殿内,诸将包括他的谋臣道衍,众议鼎沸,皆不乐见他作此辽东一行。众人,不明白他何以要在官军北上之时,反倒又要离城远征,更担心燕军会因此坐失北平城。
朱能、张玉一向率直,两人竟当众急得红了脸,又不敢公然抗命。七尺的男儿,大冷的天,急得额上都冒出了汗珠。
他彼时,只是一笑置之。
一向以来,他所下的决定,令行如山,没有人可以更改,也没有人敢轻违。他心内,自有筹谋,只是此时,他还不能向这些人解释他此行的目的,即便是他的心腹近臣,也不行。
自从他撤师北回,燕军,可谓节节失利,举步维艰。
朱允炆,更派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对他行犄角钳制之势。
德州,城壁坚牢,官军集聚。而定州修筑已定,城守粗备(意:粗略齐备)。只沧州土城,颓圯(意:崩坏、倒塌)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茸。若此时燕军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则必呈土崩之势。是故,他才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夫今不取,待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时机未到,大军未动,一旦泄露任何行迹,则前功尽弃。
她低头望着他,小小的唇瓣,苍白到几乎透明。似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脱口而出道:“燕王可以在腊月初十前回来么?”
他的眼眸内,深不见底,语气,却依旧平淡如初,含笑应道:“为何要我在初十前回来?”
她登时怔住,仓皇间,移转视线,不肯再看他。
一颗心在衣襟内,“咚咚”作响,宛如鹿撞。原来,人,终不可以轻易撒谎,她原本想假借腊八之意,盼他早归。腊八,距离十六,不过仅余八日,没成想欲盖弥彰,脱口而出的,竟是毫无来由的初十。
他一笑,执过她的小脸,指腹间,果然是湿湿的汗腻。
她满身的冷汗,虚浮地倒伏在他怀内,冰冷的唇瓣,却轻轻覆上他的,肌肤始接,她即一颤。
他并不动作,只任由她挑开他的齿间,细细吻入他的唇内。丁香小舌,竟比她的唇瓣还要冰冷,整副身子都在他怀内轻轻战栗着,小小的贝齿,甚至磕到了他的。
才吻了片刻,终是不敌,再也佯装不下去,伏在他怀内,嘤嘤而泣。
他冷了面色,才要发作,却听怀内的小小人儿,竟埋首于他的胸前,跟他低低呜咽道:“敷儿,错了。”
敷儿,错了。如此凭空突兀的一句说辞。
可是,她已经无力再应对——面前这个叫天下人都无力应对的天纵之人。除了此一句,她不知道自个可以再说出哪一句,既可以不违了心意,也不会引发出滔天的变故。
这已是她第二次和他说此一句。
她确实错过,却无力转圜,无以为继。
那一双原本钳制在她腰间的铁臂,力道,渐渐松了稍许。她陡然生出一丝希望,抬起小脸,却望入一双冷静的眼眸中,浮光隐现,若有所思。
她哽声道:“敷儿现在……不想说。”
他不答,眼眸微微眯起,其内的精光,直让她在他手中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第六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建文二年,十月十六。燕王率大军出北平,东进。
刚师过夏店,燕王即密令都指挥陈旭、徐理等,驾船先往直沽,造浮桥以渡大军。燕军大部,则移师回通州,沿河往南进发。
诸将俱对大军不往东进,反而南下,疑惑不解。
燕王淡然一笑,驭马驻足,以手中马鞭,遥指天际道:“昨夜,有白气二道,自东北直指西南,本王特命道衍查了占书,书云‘执本者胜’。既然天象显示只利于南伐,不利于东征,岂可违也?斯道,尔说可是?”一边的道衍和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便摇头,唯有点头称是。
阵前诸将闻言,一个个,似信非信,却不敢再言。
驻守沧州的官军守将徐凯,早就据线报得知燕王朱棣亲率大军东征去了。为加强日后的防备,派军士四出伐木,昼夜督工修筑城垣,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未料到燕军会半道折返,南下直奔他的沧州而来。
通州,至沧州,需途经青县、长芦等地。或另行择道,经砖垜儿、灶儿坡,再可至沧州。
行至分道处,朱能等大将前来请命。
朱棣道:“贼军所备者,必为青县、长芦二地。今砖垜儿、灶儿坡数程无水,贼军必然以为我军不会选择此路,沿途必不为备,趋此可径至城下。”
三十万燕军,二更起程,一昼夜行三百里,就这样轻易越过直沽,避开官军一路设防的青县、长芦等地,走砖垛儿、灶儿坡,直指沧州城下,官军竟然毫无察觉。
翌日天明,燕军抵达盐仓,始与官军的数百哨骑相遇,遂,将其尽行斩杀。如蝗蚁般的燕军大部,密密匝匝,仿似突降的天兵天将,奄(意:忽)至沧州城下。
守将徐凯尚不知晓,仍督军士筑城如故,及至发觉燕军已兵临城下,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