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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玉道:“不过是闲话,可这两人倒很不投机,未说两三句就针锋对了麦芒。”
杨晟之道:“大房和二房没有一日不闹腾的,咱们只管看着就是了。太太原就偏心大房,如今她侄女又做了大房媳妇儿,更了不得了,整个儿府里的事都由大房去理。二嫂子原来手里捏着权,怎能甘心情愿的放开手?二则她手脚不干净,如今太太吩咐家事一律不让她沾,二嫂看着大房眼红,镇日里跟二哥闹。”
婉玉听了从炕桌上取了个填瓷青花茶碗,给杨晟之倒了杯茶,口中道:“你二哥倒是好性儿,如今二房这么些年还一无所出,鸾姐儿还把太太给二房的丫头给治死了,二哥也一声不吭的。”
杨晟之冷笑道:“他哪儿是一声不吭,早就找着乐子了。青云班里原有个唱花旦的小戏子,唤做蔷官,虽是个男子,但生得白净标致,看着娇娇怯怯的,因爱自称‘奴家’,有好事之徒就给取了个诨号叫‘爱奴’,反比‘蔷官’之名叫得响了。二哥爱他跟珍宝似的,还问我借了五百两银子,凑上他五百两私房钱,把爱奴从戏班子里赎买出来,做了娈宠,除却进内院,在外都形影不离的。”
婉玉吃了一惊,放下茶壶道:“二嫂知晓这事?她若知道是你给二哥银子赎小倌儿出来,还不来找寻来闹翻了天!”
杨晟之道:“我和二哥有言在先,他定不会说是我给他银子。我也是瞧着二哥可怜,娶个河东狮,一肚子委屈窝囊,镇日里缩头缩脑的,好容易有个可心的人儿,他又巴巴的求上我,我怎能不帮衬一把?再者说,爱奴是个男人,二嫂即便知晓,恐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罢。”
婉玉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未必。”后二人寻了别的话儿说,暂且不提。
且说第二日正是婉玉回门之日,二人清早起床梳洗穿戴妥了,又命奶娘抱了珍哥儿来,一同坐马车回了梅府。梅海泉和吴夫人早已等候多时了,二人行了跪拜之礼,吴夫人忙扶了婉玉起来,握着她的手不住打量,见婉玉气色甚佳,眉目间笑意舒展,两颊一袭娇羞之色,心中略定。
梅海泉则容色严肃,对杨晟之一招手道:“你随我来罢。”杨晟之不敢怠慢,忙跟在梅海泉身后,直进了正房外间的一处书房中,杨晟之留心打量,见房中极雅致,迎面挂数幅墨迹书法,其余三壁皆是书格,屋当中设一紫檀雕梅兰竹菊大案,案上设七八方端砚,又有黑漆牙雕笔筒、花梨百宝嵌笔筒、豆青釉夹彩梅竹笔筒等各色大笔筒,连带铜胎掐丝珐琅莲花笔架上全都满满当当插着大小毛笔。笔架旁设一蓝釉青花竹蝉笔洗,那边摆一官窑美人觚,内有一簇黄菊,花朵硕大如绣球一般。桌上散放着两三册书,正当中乌金釉瓷捆竹镇纸压着一张簪花小楷,落款为:“金钗客。”
杨晟之暗道:“‘金钗’显然为女子名,而能出入正房书斋写字的必定为岳母大人了,梅家确为诗书礼乐之家,女流写出的字皆可羞煞男子,与杨家截然不同矣!”
梅海泉绕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杨晟之垂手站在书案前。梅海泉眯着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杨晟之打量了五六遭,见他今日穿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吉服,腰系绣金竹叶纹样的镶玉腰带,衬得整个人轩昂挺拔,愈发显出沉稳圆融的气度来。梅海泉忆及杨昊之举止轻浮、风流自赏,再一看眼前的杨晟之,立时觉得新姑爷愈发顺眼了些。心中暗叹一声:“罢了,女儿再嫁入杨家,也是她的命,只盼着这杨晟之真是个不同的,日后女儿能事事顺意,也了却我的心头之事了。”遂对杨晟之道:“日后进京有何打算?”
杨晟之毕恭毕敬道:“小婿初打算散馆后留京任用,若不能留馆为翰林,便往六部,历练几年。这几日因婚事耽误了课业,回去必要苦读补上才是,翰林院中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我本是第三甲才点进的庶吉士,若不发奋定流于末等之辈矣。”
梅海泉素喜奋进谦和之人,听了此话态度亦缓和了些,便道:“既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拘着,有一番话我需好生与你交代一番。”
杨晟之道:“请岳父大人示下。”
梅海泉沉吟了半晌道:“我先前就莲英一个女儿,她身上虽落了残,但仍是个绝佳的女孩儿,只是你那兄弟……”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杨晟之对此事一清二楚,听梅海泉提及也觉得羞臊,埋了头不语。
梅海泉接着道:“如今婉丫头竟又嫁到你们杨家,她虽是过继来的,但却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也是我和她母亲的心头肉,若她再有差池,我便真不能再饶了!即便豁出了性命,也得护着我的闺女!”说到后来语气森然凌厉,双目也瞪得如铜铃一般。
杨晟之登时跪倒在地,道:“岳父大人在上,我既娶了婉玉为妻便必定善待她,绝不能辜负她,生同衾,死同穴。但凡有我一日,便有她一日。若有违此言,必不得好死!”
梅海泉俯身去扶杨晟之,说:“若是你们夫妻二人同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也就快慰了。”顿了顿又道:“我前几日跟亲家公说了,珍哥儿年纪虽小,但开蒙之事不可耽误,我有一个旧识唤作白思远,原先便是远儿和达儿的老师,如今在京城为官了,学识渊博,我已和他通了书信,他答应教珍哥儿课业,如此珍哥儿便跟着你们二人一同上京去。”
杨晟之想到如今珍哥儿要同自己上京,杨母是头一个舍不得的,老爷和太太次之,但奈何白思远实是个名士良师,又有梅家发话,为着长孙前程便也就允了。而自己那长兄定然不甚在意,妍玉却是头一个巴不得把珍哥儿送走的。不由叹息自己这小侄子年纪小小便没了亲娘,父亲还是个昏聩不省心的,继母又不是宽仁之辈,幸而有外公家相护才得以无忧,杨晟之心生怜惜,口中连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交代完了,就能引出下面另一场风波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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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下】泼二嫂寻衅闹外宅
话说梅海泉在书房里训示杨晟之,婉玉跟着吴夫人进了卧房说话儿,吴夫人拉了婉玉的手问长问短,又特特叫了跟在婉玉身边的丫鬟婆子问话,听人人都说新姑爷待姑娘体贴,紫萱又在一旁凑趣,吴夫人心中欢喜,脸上方才展了笑意,一时间也其乐融融。
紫萱笑道:“待会儿送你件东西,可不许嫌不好。”
婉玉道:“嫂子的东西必定是好东西,我哪里敢嫌不好呢。就是嫂子手巧,针线做得鲜亮,结子络子打得好,画的花样子也精细,我总想讨嫂子亲手做的东西,但嫂子总腾不出手,眼见着我大哥的衣裳鞋子一件比一件精巧,只怕他如今除了穿嫂子做的,其他的都不稀罕了罢?”
紫萱去拧婉玉的脸道:“拧嘴!你嫂子长嫂子短哄着我替你绣帕子打结子,作这个弄那个,又琢磨出幺蛾子,让我在杯子上绘出什么花儿啊虫儿啊的给你,这会子又在太太跟前胡说了。”
吴夫人笑道:“萱姐儿画得好呢,前儿个还给我画了两只猫,卢大人的夫人来咱们家作客,看着那画儿赞不绝口的,我就送她了,回头再给我画一幅挂上。”紫萱连忙应了。吴夫人又道:“你要送婉丫头什么东西?拿出来让我也瞧瞧。”
紫萱便命香草去取,不多时捧来一个掐丝戗金的五彩大盒子,把盒子打开一瞧,只见盒中装着十个杯子,层层套叠,取出来依次摆出来看,均是上等的官窑白胎瓷器,光洁如玉,白如凝脂,大的有四寸来长五六寸宽,小的竟如拇指大小,瓷器上绘的皆是唐宋元各名家的花卉虫鸟,配色或雅致清新,或艳丽厚重,画功精细娴熟,仿得惟妙惟肖,杯子一侧绘画,另一侧则题此花鸟的诗词名句,字体端严,骨气劲峭。每只杯子均用黄金镶底,镂出双鱼卧莲花样,奇巧非常。
众人观之赞叹不绝,婉玉早已看呆了,拿了一个杯子在手中把玩。紫萱道:“画这套杯子真真儿累死我,字儿是你大哥题的,原想着你成亲那日就送给你,谁想还有一只没画完,耽搁到今天。”
婉玉心里一暖,拉了紫萱的手笑道:“好嫂子,我见过的精巧器皿多了,竟没有一件及得上它。嫂子待我亲厚,这个心我长长久久的不敢忘。”
紫萱笑道:“就属你嘴甜,你若是喜欢也不枉我忙一场。其实你画的梅花、兰花、竹枝子的也极有韵味,就是你惫懒,不爱动笔画罢了,回头也给我画个梅兰竹菊的瓶儿,我摆在屋里头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