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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他们自归宁府出发,昼夜行船,历时十五日,终于到达杭州。
远远的杭州码头在望,陆仲晗松了口气,挺直的脊背也松下来,又往船头行了几步,仿佛这样,船会行得更快一些。
她那样报喜不报忧的人,也不知此时在杭州是甚么样的心情。陆仲晗一路都在想这个。他自问多数事情是透的,唯独看不透她。任何时候,不见她过份忧愁,不见她过份软弱,亦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人的过份依恋……想到这儿,他又皱了眉,或许她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如她信中所言,并不十分盼望自己前来?
想到这儿,陆仲晗有些泄气……不过随着杭州码头愈来愈近,那些纷纷扰扰的情绪都被压在心底,只余下一个念头,下了船立时奔去朱府。
想来她必是惊喜的。
就如刚中了进士时,他夜奔忻州时,那时她不是异样的欢喜么?
“砰!”随着一声轻响,船身剧烈晃动几下,终于在码头停稳。
陆仲晗第一个随着船板跳上河岸,向梁富贵扬声道一句,“我先去朱府。”不待人答话,便急匆匆下岸而去。
梁富贵嘴张了张,半晌化作呵呵的笑声,微摇摇头,回身招呼各船工,“起货!”
陆仲晗下了岸,拦辆马车,直奔朱府而去。
到朱府时,秋阳不过两竿高,整个杭州府还未完全自夜中醒来,街上行人寥寥无已。陆仲晗跳下马车,望着紧闭的朱府大门,突然就轻笑了一下,这时候,她当是在安睡罢。
举步上前,叩响朱府大门,不多时,自里面传出脚步声,有人隔门问,“是哪位。”
“在下姓徽州陆仲晗。”
里面应门的小厮并未听过这名字,但徽州二字是最近常听人说地,连忙开了门,见门外初升秋阳里,一人长身玉立,墨发青衫,气宇不凡,端地养眼,连忙上前笑道,“敢问这位公子要寻哪一位?”
陆仲晗上前两步,正要说话,突听后在一人喊道,“呀,表姑爷,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老吴。
陆仲晗一拱手,“有些事要办,瑾儿可在此?”
老吴一问之下,已然明白他为何而来。老太爷不由分说将表小姐给“掠”了来,表姑爷能不来么?
这么想着,他这个帮凶也就有些心虚,忙赔笑道,“表小姐置了新宅,已搬过去了。”
陆仲晗诧异,置买宅子的事儿,她是提过,却不想这样快。
心思电转,再次拱手,“你且寻个人与我带路,老太爷那里晚些时候再来拜见。”
老吴连忙点头,“不肖他人去,老奴陪您去。”说话间,朱府的马夫赶来马车,两人上了马车,直奔苏瑾的新宅。
老吴路上倒是想说些话,却见陆仲晗沉默不语,面目似有归心似箭之意。便就息了声。
马车辘辘而行,车内气氛有些难奈,老吴似是受到某种心绪的感染,不断挑帘张望,转过两道小街,陆宅已远远在望,他喜道,“到了!表姑爷你瞧,那间大宅子便是表小姐置下的新宅。”
陆仲晗挑了车帘,望着眼前幽静的小巷,巷子两侧是高高青砖围墙,自墙之上,有规律挂着红红的灯笼,上书大大的“陆”字。
墙内高大的树木探出墙头,秋日清晨闲闲地斜照过来,凝翠稠密的叶子就在巷子外墙角处,投下一片片斑驳光影,有一多半儿都拉长的光影,淡淡融在青砖高院上,似不经意的山水泼墨一般,有一种说不出地闲适,说不出雅趣儿……
陆仲晗就笑了,一路急切的心情,因这幽静安宁的宅子,变作登时幻化出无数幻想来:如此安宁的宅院中,她不晓得在做什么?是贪睡未起,还是在园中花草间缓缓散步,亦或,在花园中置一张琴,轻弹慢拨……亦或在画亭中凭栏轻笑……总而言之,他满心都是那些他曾想象过的美好生活画卷。
这么想着,脑海中就出现一副副娇颜,有她贪睡未起时,那不轻意的娇羞慵懒,有她在草原阳光下的轻浅俏笑,更多的则是缱绻过后,她那酡红的双颊与眼角的无限风情……
老吴一问之下不见有应声,觑眼一瞧,表姑爷正凝望高墙,唇角挂着古怪的笑,不觉暗笑,到底是年少夫妻,从前在忻州府时,二人见天腻在一处,也从未见过表姑爷这般神情,这才分开三个月,就想成这般模样……就不打扰他,马车一停定,老吴利索跳下马车,扑过去将大门叩得“砰砰”作响!
这陆宅看门的小厮正是由朱府原来的两个,听闻这敲门声不同寻常,以为是朱老太爷到了,忙跑来开门,打开一瞧,正是老吴,欣喜笑道,“哟,吴总管,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可是老太爷到了?”
老吴很忙,顾不上与他说许多,忙摆手,“表姑爷来了,快开门,叫人去回表小姐!”一面推开那小厮,要大开正门。
小厮闻言怔住,然后搔搔后脑勺,“表小姐不在,出府有一刻钟了。”
“什么?”老吴开门的动作和陆仲晗下车的动作同时一滞。
片刻沉默之后,陆仲晗问道,“去了哪里?”他自忻州出发,已是归心似箭,本想到了朱府就能见着面儿,却不想她搬了新宅。虽失望,心底却更欢喜,哪成想,回到自家,她仍不在。这想了一路,突然所有幻想都破灭,失望程度可想而知,声音自然而然就低沉起来,颇有些威严。
“说是去丁府。”看门的小厮听他声音不对,忙低下头,小声回道。
“表姑爷,您先进府歇着,我去请表小姐回来。”老吴忙上前笑着说道。
“不用。去丁府!”陆仲晗淡淡说了一句,返身又上了马车。老吴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坐上马车,直向丁府奔去。
丁府离这边就远了些。一行人到达朱府时,两竿高的秋阳,已移到树梢之上。
老吴心中暗急,马车一停,不敢作片停留,跳下去又一通猛拍,丁府的小厮应声而出,认出老吴来,笑道,“吴管家,您有什么事儿?我们夫人不在府上呢,柳管家也不在。”
“什么?”老吴一怔,忙问,“我家表小姐可来过?”
“来过,因我们夫人昨儿去城外庙里烧香就没回来。贵府表小姐来了之后,晓得我们夫人不在,没进府便又走了。”
老吴再次一怔,心中暗道,今儿这事儿也邪性了,平素表小姐没这般难找呀!想了想又问,“我家表小姐又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小厮为难的抓抓头,低头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好似好听明月姐提到了杨府,不知道是不是去了那里。”
“那就去杨府。”不等老吴说话。坐在马车没动的陆仲晗再次发出指令,只是音色比方才又低沉了几分。
老吴向那小厮悄悄摆手,车夫也很有眼色地掉转马头,一行三人又向杨府奔去。
杨府与苏瑾置下的新宅相距不远,自丁府再次拐回到杨府时,日头已升到半空。远远望见杨府的大门,老吴竟有些不敢上前去问,生怕表小姐又不在此处,车上这位脸色现今已可与徽州墨相媲美了。
可是不想什么,偏来什么,老吴提心吊胆地叩响杨府的大门,刚问两句,就被告知,“陆夫人和我家夫人一道儿出去了。”
老吴身子晃了几晃,不敢转身看马车里的人,压低声音问道,“可知是去了哪里?”
杨府小厮摇头,“不知。”
老吴声音压得更低,“烦劳你去内宅找管事的妈妈问问。”
陆仲晗坐在马车之内,看老吴与那小厮低声咕哝,就知她不在杨府。这下心头不止是失落,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中凝结,没在他在身边的日子,她是不是每一日都过得这般惬意?一想之下,瞬时又想到她微微隆起小腹,现今当是和梁小青当初那般模样了吧?那样沉重的身子,怎么还这样不安份?
突地就有些气愤。至于气什么,他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气,气愤与失落在胸中交织的陆姑爷,此时身上的每一个根毛发都散发着我很不高兴的意味。
那气息让隔着车帘的车夫也不由缩了缩肩头。
老吴得了杨府内宅的话,小心翼翼跑到马车边上儿回道,“表姑爷,杨府的妈妈们说,说表小姐和杨夫人出府,当是先去看咱们家的铺子,然后可能去闵记挑些衣衫料子,您看咱们回府等如何?”
“不用,先去铺子!再去闵记。”陆仲晗手掌攥起,几乎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倒要瞧瞧这个小女子一上午能折腾出多少事儿来。
老吴缩了缩头,大气不敢出,连吩咐车夫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跑了大半上午的马车,再次启动,继续前向,此行的目的地是苏记杭州总号。
老吴管家不敢再坐车厢,委委屈屈地做在车辕上,眼睛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