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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赶紧把自己妻子扶进房,也没忘那些幸免于难的鸡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适合一大早就做那么激烈的运动了。
“泗叔,这些牛?”伙计还在犹豫,情况稳住了,但说不定万夫人随时又会失控的。
“牛什么牛,还不赶紧牵回去,牵它们来做什么,送死啊!”万泗大吼。
“哦……”不是你让我牵来的吗?
万漠看了眼周围的惨状,深皱了下眉头,禁不住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后,他飘了眼夕蕴,轻斥:“回府。”
“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脱我衣裳!那是你泗婶!”
“嗳?”莫非她……又冲动了?
夕蕴意识到了错误,一路上不敢说话,头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进胸口了。像个小媳妇似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万漠身后,沿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回到了万府。
一进门,万漠就丢开所有涵养,转身瞪着她。
四周静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蕴吓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喊:“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淡淡的香气传入万漠的鼻间。良久,他深叹了声,“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啊。”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爱我吗?”
“我……”
她的犹豫,让他苦笑,“只是依赖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去面对没有我的日子,总有一天……”
“为什么?”夕蕴眨着眼,问。
两年多的相处,他把她宠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女人,让她淡忘了世态炎凉。倘若,离开了这个怀抱,夕蕴会慌乱会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拾曾经的坚强。
“因为我许不起你一辈子,我能给你的永远只是当下。”
“当下就够了,我从不相信一辈子。”
“可是或许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争,两年多前就去争了,可她不想,不想以爱为名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样,即使得到了,她也会唾弃自己。也不想,抱着那份必须与人分享的爱去做梦。
“可他爱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夕蕴推开他,皱起眉。
“没什么。往后别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若是男人当真变心了,你这样闹,只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若是没有变心,你这样会伤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对的,要学会去为别人想。”
“……哦。”夕蕴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过于深奥了。她不懂,但却知道只要是万漠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所以她甘愿盲从。
后来的万漠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经不理会外头的事了,夕蕴还是清楚他的所有动向。她知道有一场火烧了钱塘展府,也烧了他大半家业,夏影和他娘亲都死了。听说,他颓唐了好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驾临万府,原来是为了求她的画像……
万漠说:展越浩爱你。
她笑。
万漠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万漠说: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干净。
她还是笑,带着讽刺的笑。
后来的夕蕴知道,她终是从未尝试去了解万漠,那段日子,她只觉得心凉,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怀里推,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负累。她更加卖力地跟着泗叔卖私盐,想赚好多好多银子,想让万漠知道,她也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替他撑起万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无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个月。一早,他说想去钱塘走一趟,访一个故友,临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画像,送去给展越浩。夕蕴没有阻拦,静静地躲在厨房里为他准备路上的干粮。
他一直说喜欢吃她亲手做的糕点,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拼命地和着面。
万漠立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其实那些糕点味道并无独特之处,他爱吃,只是因为爱她。
做那副画像时,万漠愣了很久,迟迟未能下笔。这是第一次,他心无杂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蕴呈现给展越浩,宣纸上只有她,再也不会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却还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为她画眉、点唇……这一年她二十,当年青涩不在,眼眸间已然是女人的娇媚。一颦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记忆片段零星在万漠脑中滑过,初时的相遇、向扬酒馆里他手把手教她作画、初为人妇、她像个孩子似的躲他、他们携手游遍天下、她垂着头埋怨“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最后,万漠仍是觉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着艳红嫁衣,端坐床头,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着唇在摇曳烛火下羞赧浅笑,一笑,便是给了他三年的刻苦铭心。
他想画那一日的她,却找不到合适的红描绘那日嫁衣,万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调试,都弄不出那抹扰人心悸的红。伴着一阵阵的猛咳,他依旧不想休息,像是觉得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画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来越模糊,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提笔的手再也使不出为她挥毫的劲。可他笑了,他见到了那年山顶,并肩相拥的那一幕……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不过天又能怎样,除了死别,基本没什么能让我放开你。”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来那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娇羞,娘子,娘子,是唯有娘子对夫君才有的娇羞。他为何曾经偏执地认定那只是依赖?何尝,不是一种相濡以沫的爱,细水长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
“万漠!”一声惊呼从门边飘来。
他闻声,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涌上喉间的那味腥甜,想回头宛若当年那样对着她笑。最后,一切都没能忍住,万漠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血伴着咳从嘴边喷出,殷红殷红地在案上宣纸中氤氲开。
染红了画中她的嫁衣……他睁着眼,恍然,原来,要的就是这抹红,他呕心沥血的红。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着低唤,当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她。
“闭嘴!”
她哭了,万漠第一次见她哭,连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紧握着他的手,冲着门外的家丁大声喊,让他们去找大夫。
可是万漠知道,纵是找来满城的大夫都没用了,“去找他,告诉他……你的心事……”
“我不要!我只要你!”
“记得……我爱你……”他好累,想睡了。
“万漠,你不准睡,是你坚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下!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回应她的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夕蕴拼命地摇他,打他,疯了一般。直到,被家丁们拖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夫进来,又看着他们摇头离开,家丁们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案上,宣纸,有她的画像,只画了一半,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夫人……”
“他没有死,他说过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他说过的……”
夕蕴紧握着那副画,呢喃着,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们想唤,却又不敢,那抹背影苍凉至极。
这一日万府,冷得宛如冰窖。
终是,三年,一段婚姻,掏空了她的心肺。
此去经年,纵是爱,亦拾不起最初的炙热。
第三十一章
大约在夕蕴嫁入展府后,子夜时分的万家陵就没人敢接近了,据说晚上的时候时常能听见有男子的吟诗,还伴着凄凄的琴音,有人还亲眼目睹过白衣男子出没。百姓都说,是钱夕蕴再嫁之举,让万漠入土都难安。
谣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万家陵就真的有个白衣男子出现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万漠的墓碑前,表情里参杂了一丝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一种略带悲戚的笑意,让这夏夜添了几分寒意。
“你怎么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身旁的夕蕴倚在树边,懒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