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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这么认为,”玛丽揉揉眼睛,说,“这件事太残忍了。在巴里还——”她打了个嗝,“还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坏的事。”接着,她凶巴巴地对儿子说,“把报纸扔掉,弗格斯。”
男孩看上去既困惑又受伤。
“上面有爸爸的——”
“把它扔掉!”玛丽的叫声有些歇斯底里,“我想读的话可以在电脑上看。那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当天!”
弗格斯从桌上拿起报纸,站着看了母亲一会儿,后者再次把脸埋在了手里。瞥了加文一眼后,弗格斯拿着《亚维尔公报》走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当加文推测弗格斯不会再回来后,他伸出一只手,安慰地摸摸玛丽的胳膊。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报纸从桌子上拿走后,加文觉得快乐多了。
2
第二天上午,帕明德本来不用上班,但她在亚维尔有个会。孩子们上学后,她有条不紊地在室内兜了一圈,以防忘记什么东西。电话铃突然响了,吓得她把手提包掉到了地上。
“喂?”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听上去很惊恐。电话另一端的特莎被吓了一跳。
“明德,是我——你还好吧?”
“是的——是的——电话铃吓了我一跳。”帕明德回答,眼睛扫过洒在厨房地板上的钥匙、文件、零钱和生理棉塞。“什么事?”
“没什么事,”特莎说,“只是打电话跟你聊聊,看看你好不好。”
那个匿名的帖子仿佛悬于线上的怪物,挂在她们两人之间,露出讥讽的笑容。昨天的电话里,帕明德几乎没给特莎谈论它的机会。她吼道:“那是谎言,下流的谎言,别对我说不是霍华德·莫里森做的!”
于是特莎没敢再纠缠那个话题。
“我现在不能多说,”帕明德说,“我在亚维尔有个会议,讨论一个在我这里注册的小男孩。”
“哦,好的,对不起。要不晚些时候再聊?”
“好的,”帕明德说,“好。再见。”
她抓起地上的东西塞进包里,匆匆跑出屋子,又从花园门跑回去检查前门有没有关好。
一路上,她多次意识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上一英里是怎么开的,然后一次次严厉地警告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可是,不管她怎么想把它抛到脑后,匿名帖子上那些饱含恶意的字句还是不停地闯进来。她几乎能把那段话背出来了。
教区议会议员帕明德·贾瓦德医生,装作对本地区的穷人和需要帮助的人十分关心,其实一直暗藏秘密的动机。直到我死时,她都在暗恋我,每次当她注视我的时候,都无法隐瞒这份爱意。只要有议会委员会议,她都会按照我的意愿来投票。现在我已经死了,她作为议员也就没有价值了,因为替她做决定的人已经没有了。
昨天上午,她登录议会网站,想查一下上次会议的细节,结果看到了那个帖子。她的震惊是生理性的:呼吸变得又快又浅,就像在分娩最艰苦的阶段,她试图用呼吸缓解剧痛、让自己从这痛苦的当下解脱一样。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她无处可藏。
各种古怪的念头不停地钻进她的脑子。例如,要是知道帕明德被指控爱上有妇之夫,而且那人还是个“戈拉①”,她的祖母会发表何种评论。她几乎可以看到奶奶用纱丽遮住脸,摆摆头,身体前前后后地摇晃着,就像每次家里遭到沉重打击时她的反应一样。
①戈拉(gora),印度或印度…雅利安语中对白人的称呼。
“某些当丈夫的人,”昨晚,维克拉姆对她说,惯常的讥诮微笑中又加入了某种新的含义,“想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帕明德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你怎么能这样问?当然不是!你认识他!他是我的朋友——只是朋友!”
她已经开过了贝尔堂戒毒所。她怎么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开这么远呢?她正成为危险的马路杀手。她没有集中注意力。
她想起了二十年前,两人同意结婚的那晚,她和维克拉姆去了一家餐厅。她向他讲述了自己把斯蒂芬·霍伊尔带回家时全家人的大惊小怪,他也同意那有多愚蠢。那时,他是理解她的。可是,当攻击她的人由顽固守旧的亲戚们换成霍华德·莫里森时,他就不理解了。显然,他没有意识到“戈拉”也可以思想狭隘、混淆黑白、卑鄙恶毒……
她错过了正确的路口。她必须专心。她必须集中注意力。
“我迟到了吗?”她终于急急忙忙地穿过停车场,向凯·鲍登跑去。她以前见过这位社工一次,是在她过来续开处方的时候。
“没有。”凯说,“我想我最好还是带你去办公室,因为这里就像兔子洞一样让人找不到方向……”
亚维尔社会服务中心所在的楼是一幢上世纪七十年代风格的老建筑。两个女人站在电梯里的时候,帕明德好奇地想,不知凯是否知道议会网站上的匿名帖子或是凯瑟琳·威登的家人对她的指控。她想象着,电梯门打开后,她会看见一排西装革履的人,等着责怪她,定她的罪。这次关于罗比·威登健康状况的会谈会不会是个阴谋呢?让她直面对自己的宣判……
凯带着她走进一条破落寒酸的走廊,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有三个女人正等着她。她们向帕明德露出了微笑。
“这位是尼娜,她在贝尔堂帮助罗比的妈妈。”凯一边背靠着装有活动百叶帘的窗户坐下,一边为她们介绍。“这位是吉莲,我的主管。这位是露易丝·哈珀,船舶路托儿所的所长。诸位,这是帕明德·贾瓦德医生,罗比的全科医生②。”
②英国的“国家健康服务”体系中,全科医生(General Practitioner,简称GP)是第一级的接诊单位,居民需就近到诊所注册,然后得到一名指定的医生(即GP),享受免费医疗。医院只接受从诊所转来的病人。
帕明德接过了咖啡。另外四个女人开始交谈,并没有把她纳入其中。
(教区议会议员帕明德·贾瓦德医生,装作对本地区的穷人和需要帮助的人十分关心……
装作十分关心。你他妈混蛋,霍华德·莫里森。不过,他一直认为她是个伪君子,巴里曾这么说过。
“他认为因为我是从丛地来的,我就会希望亚维尔人占领帕格镇。但你是专业人士,所以他认为你没有任何权利站在丛地这边。他认为你是个伪君子,或就是喜欢给他制造麻烦。”)
“……明白为什么他们家要在帕格镇的全科医生那里注册吗?”三个她不认识的社工中的一个问道,帕明德已经忘了她叫什么。
“好几个丛地的家庭是在我们这里注册的,”帕明德立刻回应道,“但是威登一家是不是跟他们的前任全科医生有什么过节?”
“是的,坎特米尔诊所把他们赶出来了。”凯说。她面前放的一摞笔记比她的同事们都要厚。“特莉攻击了那里的一个护士。于是他们就到你那里注册了。有多久?”
“快五年了。”帕明德已经在诊所看过所有资料了。
(巴里的葬礼上,她在教堂里看到了霍华德。他把那双大肥手握在胸前,装出祈祷的样子,弗雷一家跪在他的旁边。帕明德知道基督徒应该持有的信仰是什么。爱邻人如爱自己……若是霍华德更坦诚些,他就应该转过身,向奥布里祷告……
直到我死时,她都在暗恋我,每次当她注视我的时候,都无法隐瞒这份爱意。
她真的无法隐藏吗?)
“……最后一次见他,帕明德?”凯问。
“他姐姐带他来看耳朵发炎,开了些抗生素,”帕明德说,“大概是八周之前。”
“他那时的健康状况怎么样?”其中一个女人问道。
“嗯,还不坏,”帕明德说着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薄薄的复印件,“我给他仔细做了全身检查,因为——怎么说,我知道他们家的事。他体重很标准,尽管我认为他的饮食结构有点问题。没有虱子或其他寄生虫。他的屁股有点儿发炎,而且我记得他姐姐说他至今偶尔还会尿裤子。”
“他们有时还会让他用纸尿裤。”凯说。
“但是你并没有,”第一个向帕明德发问的女人说道,“发现任何重大的健康问题,对不对?”
“嗯,没有虐待的痕迹,”帕明德说,“我记得我把他的背心脱掉检查,没有瘀青或其他任何伤痕。”
“他们家没有男人。”凯突然插嘴说。
“耳朵发炎是怎么回事?”凯的主管问帕明德。
“只是病毒引起的常见细菌感染。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容易发病。”
“所以,总的来说——”
“总的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