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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东对已是泪流满面的白晓梅说:“你先回去把他的衣服拿来,我们在路口等你。”白晓梅听了,顾不上擦去眼泪,转身就跑了去。
望着远去的白晓梅,李卫东突然想起应该再拿床棉被垫上,以减少颠簸,便对其它人说:“你们先把他拉去,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也向村里跑去。
李卫东追上白晓梅,一起跑回小庙,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又把棉被卷起来。
“还有钱吗?”李卫东问。
“只有三元多。”白晓梅忙又打开柜子,把钱取出,装进口袋里。
“我那里还有几元钱。你先去给他穿上衣服。”李卫东说着,抱起棉被就跑。
他跑到祠堂门口,把棉被往地上一扔,冲进屋里拿了钱又马上出来,挟起棉被向路口跑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把白基兴安顿好。
张金发对李卫东说:“你们先走,我去拿把手电筒,再骑自行车追你们。”
“好。”李卫东点点头,拉起牛车,白晓梅与白小松一人一边帮着推,一起向公社卫生院走去。
圆圆的月亮在一望无际的云海里缓缓穿行,皎洁的月光把它周围的一朵朵浮云映照得如同一堆堆洁白的棉花,又像是一群柔顺的绵羊,月亮则似美丽纯洁的牧羊姑娘,驱赶着它们漫步在天际间。偶尔一朵薄云飘来,月亮慢慢地躲了进去,像是披上婚纱的新娘,羞羞涩涩,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浮云慢慢飘走了,月亮也重新露出容颜,依然的光彩照人,温柔而美丽。然而,一片浓密的云团悄悄地来到月亮的跟前,如同一只冷酷的怪兽,月亮只在那边缘处挣扎了一会儿,便整个地被吞没了,那些天使般的白云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惨不忍睹。
惨淡的月光下,白晓梅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绑在车架上的手电筒,在前面投出一片淡淡的光圈。笔直的公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苍白,像一条翻过肚皮的死蛇,僵直地横躺在无边的原野,见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看着前方的路面,隐没在一片朦胧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此时究竟处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骑完这段路程;她也全然忘记了孤单与害怕,一个人行驶在这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车轮下的沙土被碾得“刷刷”直响;她感到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车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快不了。她的双脚机械地踏着,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赶快!回到大队去!
路面又向上斜了,坡度渐渐加大。白晓梅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双脚上,可车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完全不再前进了。她不由一阵气急——以前蹬这个坡,虽然吃力,可每次都能顺利地骑上去,这时怎么就上不了呢?她猛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边的脚上,然而,车子非但没有前进一寸,反而就地斜倒。她措手不及,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只觉得膝盖处一阵痛疼。她费力地把自行车扶起来,还没站稳,一阵更剌骨的痛疼使她的脚发软,无法站直。她坚持着,一瘸一瘸地把自行车往坡上推。
白晓梅感到浑身在燃烧,口干舌燥,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从早上出工到现在,除了午饭时停一会儿外,再没歇息过。中午吃的那一顿饭,已经消化掉了,至于下午喝的那一点开水,也早已变成汗水蒸发到九天云外。她真想就地躺下去,再也不用起来。然而,这是万万不行的,父亲的生命此刻正维系在她那一步一瘸的脚上。她咬着牙,走到坡顶,再次骑上自行车,顺坡直下。
白晓梅握住车闸,让自行车稳稳地溜下去。下了这个坡,离大桥就不远了,而过了大桥,也就到了大队,也就能找到兰忠泽了。但找到兰忠泽,该怎么对他说呢?
她父亲的肋骨果然断了一根,这还是那位善良的护士连夜找来一位老医生诊断的结果。否则,在那个打着酒嗝,剔着牙齿,满不在乎的年轻值班医生手里,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一想起那个满嘴酒气的值班医生,白晓梅不由气涌心头。她从护士那里得知,他本来只是个大队赤脚医生,刚从培训班出来没多久,便突然调进卫生院,并马上被结合进领导班子,成了革委会副主任。至于他凭什么权势当的副主任,则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历。他的医术虽不高明,但阶级斗争的弦却抓得很紧,见抬着个病人来,不先询问病情,却先查起身份。当他得知白基兴是个插队落户的右派时,竟对严重的伤势无动于衷,反而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大有阶级敌人活该倒霉的意思。在白晓梅的苦苦哀求及其它人说好说歹下,才草草开了点止痛片,甩下一句观察一下再说便扬长而去。气愤不已的李卫东如果不是被白晓梅死死拉住,肯定会揍他一顿。后来,还是那位老医生赶来,详细检查了一下,并打了针,吃了药,白基兴才稍稍稳定了些。但老医生最终还是表示爱莫能助:卫生院的条件差,只能治些小伤小病,像白基兴这么严重的伤势,必须转到县医院,而且不能拖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可把白晓梅他们几个难住了。姑且不管县医院会不会像那个副主任一样刨根问底,只为无产阶级服务,不为阶级敌人出力而将他们拒之门外,就算发扬“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把白基兴接收了,可治病总要钱呀。带来的几元钱刚才交付了医药费,只剩下三元来钱了,明天连汽车票都买不起。生产队里也没有钱,社员更是穷得叮当响,到哪里去找这一笔钱呢?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倒在这里?末了,还是张金发出主意,找大队借点钱,救人要紧。可谁去呢?白小松年纪还小,是不行的。李卫东去呢?不一定肯借,而且由他照看白基兴较稳妥。张金发则要去找熟人弄点吃的,再找人借辆手扶拖拉机,明天载着他们去县里,这样可以省下买车票的钱。所以,只能白晓梅回大队借钱了,而且,一定要找到兰忠泽,否则,白基兴只有等死。
白晓梅骑着自行车过了大桥,很快来到村里。村子里已经静悄悄,大多数的人都入睡了,只有一星半点的灯光。她来到兰忠泽的家门口,轻轻地敲了下门,见里边没动静,就加大力量又敲了几下:“兰书记,兰书记在家吗?”她尽可能平缓地问。
“谁呀?”黑暗中,屋里传来兰忠林泽的妻子那带着哈欠的声音。
“我是晓梅。找兰书记一下。”白晓梅回答说。
“还没回来。”屋里的声音冷冷地又传了出来。
白晓梅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便急促地问:“他到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去大队找吧。”屋里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了,接着一个哈欠声,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失望的泪水从白晓梅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想再问一下,可那声音分明告诉她,再问也没用。那么,这么晚了,兰忠泽不在家,那会到哪里呢?如果找不到他,那该怎么办呢?心中一阵慌乱,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兰忠泽会不会还在大队部呢?白晓梅掉过车头,心慌意乱地又骑上去。她已经顾不上去看路上的沟沟坎坎了,她只想找到他。她希望他此时就在那里,只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才没回家。她知道那里有张床,说不定他今晚就睡在那里。
但愿他今天没到别处去,只要找到他,那就好了。
远远地,浓荫覆盖之下的那座庙宇,一个比其它处窗口都大了点的窗户,还亮着淡淡荧荧的光。白晓梅心里一阵激动——兰忠泽就在那里。只要他在那里,只要他点一下头,同意借钱给她,那她的父亲就有救了。她需要这钱,就是下跪磕头也要借到。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把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它。她忘记了膝盖上的伤痛,忘记了饥饿,向着那黑幽幽的大门冲去。
兰忠泽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一股甘香的味道涌上喉头,充满鼻腔,又迅速地扩散到全身,使他感到整个躯体无一处不熨贴。那鲜美甘甜的鳖汤和细嫩柔滑的鳖肉,不但充填了他的肚肠,也慰籍着他那难以启齿的惆怅,使他对自己的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自从那天被吴莲英踹了一脚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老是隐隐作痛,萎靡不振,让他大伤脑筋。为此,他把吴莲英恨得牙痒痒。可这种事又岂能说出口?那不等于把粪倒在自己头上,自臭名声?只好当作哑巴亏,等以后有机会再找她算账。
然而恨归恨,病根不除,终为隐患。他找赤脚医生张旺根,拐弯抹脚地谎称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那地方弄坏了,看有什么办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