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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那怪声怪气的笑声,张歪狗把脸都气歪了:“我……我……”他结结巴巴地竟说不出话来,那原有的高高在上的教育者的优越感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扭身走回自己的那架犁边,把牛套好,一扬手,狠狠地抽了牛一竹子。牛发疯似地向前冲去,张歪狗紧紧地跟着,身后留下一道深深的犁沟。
山村的夜晚,宁静而安祥,夜幕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人们在白天里的紧张、兴奋或是厌烦、不满都悄悄地抚平了;在田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能感到一种解脱与轻松。吃过晚饭,人们三三俩俩地来到了晒谷场上,来到了那间点着一盏大煤油灯的屋子里。
这是队里整排仓库最边上也是最小的一间,靠窗的地方摆着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副沾满茶垢的茶具;几条板凳随便地放着,后墙的地方还摆着一张竹床;地面上,墙角处,堆放着一些破麻袋以及暂时不用的喷雾器,整个屋里显得拥挤而零乱。这里是平时队委们商讨事情、开会研究的地方,算是小队部;晚上则是用来记工分,而那些记完工分后无事可干的男人们,都喜欢留在这里闲聊,以打发睡觉前的这一段时光。
李卫东与马聪明走进屋里,见里面能坐的地方都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站在桌子前,正向记工员报说今天所干的事。看来要记上工还得等一会儿,两人便把工分薄扔在桌子上。
马聪明见张歪狗也在那里坐着,便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歪狗的肩膀,调侃着说:“歪狗,下午教给你的字学会了吗?”说着,便笑了笑,几个已经知道那事情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本来,下午的事情就让张歪狗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马聪明又提起,更使他恼火,他的脸顿时拉长了,拨开马聪明的手:“去去去,没你那闲工夫,要学你自己学。”
“我知道你是学不会的,你这里不开窍。”马聪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你那脑筋呀,我看还是再吃几次‘海参’就好使了。”
一说起“海参”,大家更是笑个不止。原来,那晚张歪狗与章华荣合作吃了一顿母鸭炖“海参”,可过几天他却发现章华荣煮的菜里也加“海参”,不由怀疑起它的功效,便问黄唯山。黄唯山无意中一语道破,说出了那“海参”本是蛏子干,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气得把章华荣臭骂一顿,而这事情也被大家知道了,成了一段笑柄。如今马聪明又当众揭他的伤疤,刺到了他的隐痛,不由恼羞成怒,一脚向马聪明的腿弯处踹去。
马聪明猝不及防,一下子跪倒了。他不由徒然变色:“跟你开玩笑,你怎么用踹的。”他站起来,顺势推了张歪狗一下,张歪狗坐不稳,身子一倾也倒在地上。
“你……你……”张歪狗扶着椅子站起来,满脸怒气地向马聪明冲去。一旁的人看那架式,急忙把他挡住。马聪明稍稍退后一点,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家说的说,拦的拦,总算把他俩劝住了。李卫东拉住马聪明的手:“走吧,先回去。”
“我还没记工呢。”马聪明不情愿地说。
记工员赶忙翻开马聪明的工分薄,问:“你今天做什么?”
“修田埂。”马聪明的声音里仍然有点生硬。
“卫东,你呢?”记工员又问。
“犁田。”李卫东回答说。记完工,李卫东便与马聪明走了出去,回到祠堂里。
又过了一会儿,游清池与侯成宝也回来了。大家免不了又把张歪狗的事情当作笑料,加油添醋的闲聊起来,房间里顿时笑声不断。
正当知青们聊在兴头上的时候,兰忠林与张金发突然走了进来。
“里面好热闹啊。”兰忠林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眼睛扫视着屋里的人,最后落在马聪明身上。
马聪明心里感到有点不是滋味:这兰忠林早不来晚不来,莫不是冲着他与张歪狗的事,找他算帐的?尽管他并不认为刚才的事有什么大不了,但那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能算是好事,要是有人在背后再讲点什么,那可就不妙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你怎么着。他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冷峻起来,其它的人仿佛受到他的感染,也都默默不语。
“啊,坐,这里坐。”张金发感到屋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便做出一种很随意的样子,招呼兰忠林坐下。
兰忠林看了看,便走到马聪明的身边,在竹床上坐了下来:“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接着讲嘛。”他显得很随合地又笑了笑。
“没讲什么。”马聪明说话的声音冷冷的。
“很久没到你们这里来了,今晚来看看各队备耕的情况,顺便到你们这里来坐会儿。”兰忠林轻松地说着,眼睛却迅速地又把所有的人扫视了一遍。
其实,兰忠林今晚本来是来找张金发了解这几天备耕的事,但刚才在小队部里,却被张歪狗拖住,告了知青们如何如何一状,另有一些人也讲了有关知青们的事。
对于张歪儿被知青捉弄的事,兰忠林是懒得搭理的——谁叫你这么的笨!而且,知青们一个个伶牙俐齿,能答善辩,连他也自叹不如。与其多费心神,倒不如当作不知道。
可转而一想,兰忠林又觉得这事非管不可。刚才帮着张歪狗说话的人,那些话也不无道理:知青来这里,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他们不但越来越不服管,还嘲笑贫下中家不识字,还要打贫农!——尽管他已经明白那只不过是推了一下而已。
联想到这一段时间,其它地方一些知青闹事什么的时有所闻,而那些鸡呀鸭呀,以及地里的菜时不时丢失,不是知青干的还会是谁?兰忠林不希望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也弄出事来,即使有也应当在露苗头时便给压下。而且他是书记,是这里的最高权威,知青们无论怎样也是归他管的,他不能就此放任下去,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把问题解决。
然而,眼前的气氛却让兰忠林感到,事情并非像原先想象的那么容易。从一进门他就发现自己被摆在与知青们对立的位置上,而在这个位置上,要想会解决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先让这种对峙的局面缓和下来。他又看了大家一眼,显得关切地说:“大家最近生活得怎么样?”
“还不是一样?”李卫东也是冷冷地说。兰忠林此时来的目的,他已猜出八九分,还不是为了张歪狗的事?他在心里做着各种应付的准备。
兰忠林依然不急不躁,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马聪明的腿:“你最近胃好了没有?”
马聪明见兰忠林不提张歪狗的事,反关心起他的胃来,心里顿时放松了:“有时好有时坏。这种慢性病,难哪!”
“在这里,好好的人早晚会得病,我也差不多被他传染上了。”侯成宝略带幽默地说,“要让他好也容易,回家住几天包好。”说着,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
“那也没用。”游清池接着说,“回去好了,来又坏了,岂不是白费。”
“这也好办。先回去把胃治好,然后空着身子上来,把胃留在家里让父母养着,不就两全其美了!”侯成宝大声地说。
“这么说,你就是带着一个空壳来了的。”李卫东不由大笑起来,其它人也跟着大笑,那种肆无忌惮,似乎早把兰忠林给忘了。
兰忠林跟着笑了一阵,想起他来此并不是陪知青们聊天的,便说:“身体确实要紧,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就没有革命的本钱。但是,有好身体还要有个正确的思想,加强无产阶级世界观的改造。像今天,你们对贫下中农的态度就是不对的。贫下中家对你们的‘再教育’,是对你们关心爱护,但你们不但不接受,还教他写什么字,这就看不起贫下中农。还有聪明,不但笑贫下中农不识字,还要打架,这就更错误。
你们大家统一一下思想,对今天的事怎么认识?“
屋子里顿时又沉静起来了。兰忠林不放过今天的事,对此,知青们是预料到的。
但作为一个领导,在处理问题上,起码应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再作结论。
而兰忠林一开口就认定李卫东与马聪明是错误的,并且不讲张歪狗的名字,一口一个贫下中农,似乎张歪狗就是代表着整个阶级。这就使得李卫东与马聪明难以接受了。
“我哪有打架?大家平常也都开开玩笑,哪知道他却先踹我。”马聪明愤愤不不平地说。
“开玩笑?开玩笑就可以将他推倒?”兰忠林的脸顿时阴沉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了。
“他没踹我我哪会推他?”马聪明的声调高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把他推倒。”兰忠林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他能踹我我就不能回一下?”马聪明的声